第2章 白府四姑娘

景章十四年春,汴京白府。

彼时的白棠,还不是靖王府的侍妾,仅是这白府里的四姑娘。

白棠隔了不知道多少年,终于从小气的不能再小气的丫鬟柳儿手里,看到了那支闪着金光的镶珠宝蝴蝶金簪,那是白棠这个小院里最值钱的东西,也是白棠刚回到白府时老夫人随手赏的。柳儿知道自家姑娘的脾性,是个手里面攒不住钱的货色,所以一直藏着这只金簪,只因明日是姑娘及笄的日子,这金簪也该拿出来见见光了。

白棠还未完全醒来,只是睡眼惺忪地瞧着了金簪,便稀里糊涂地揉眼傻笑着“柳儿,我刚好像梦见一只金簪,金灿灿的,要是真的就好了,我一定拿出去卖了给小铃铛和你买些好吃的,小铃铛都瘦了。”

“哪有好吃的?”丫鬟小铃铛眼里射出渴望,一睁眼便嚷着要吃。

“一个两个就知道吃,赶紧起来给老太太问安去!”柳儿气不打一出来,又冲着白棠说道“可不许姑娘打这簪子的主意!赶明儿出嫁了,连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说出去叫人笑话。”

白棠一边咕哝着不嫁,一边任由小铃铛和柳儿把白棠的衣裳和鞋子找出来给她穿上。三个人在屋子里折腾一通之后,白棠顶着沉重的脑袋,摇摇晃晃、半梦半醒的一脚踏出自己的小院。此时,天刚蒙蒙亮,晨露很重,白棠裹了裹自己的衣物,又暗自咒骂这白府的规矩,晨昏定省,叫人厌烦。以前她在现代社会是个大学生,天天上早八;现在她在这封建社会,又要每日给老太太请安,这可真是躲来躲去也躲不过早起。

白棠快步走着,终于赶在白家众姐妹之前,第一个到达晚香居。

晚香居是白府老夫人的院子,白棠之所以日日第一个到,是因为她的身份在这家里是受排挤的存在。按府里下人的说法,白棠的生母文娘子是个爬床的奴婢,自己又是六岁那年被这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带回府中的。因着文娘子一直没告诉她自己的身世,所以直到白棠来到白府第一天,才理清自己的身份---勉强算是个私生女,连个庶女都不是。

“四妹妹倒是来得早。”二姑娘白瑾宁披着一件月白的对襟小袄,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不一会儿,三姑娘白瑾柔也远远赶了过来,面上有些愠怒,她身上的衣服料子是整个汴京里最好的提花缎面,远远瞧着一团红色,走进了瞧又映得她整个人俏皮可爱。白瑾柔走了过来连招呼也不打一个,直接就掀了帘子,往老夫人屋里去。白瑾柔进了屋,白棠和白瑾宁也就自然地跟在后面。

白瑾柔坐在老夫人床上,嘟着嘴嚷道“祖母,我不想再念那劳什子《女诫》了,也不想学规矩,还有那什么琴棋书画我都觉得累!”

老夫人只是慈爱地摸了摸她,又宽慰了她几句,无非是什么她是嫡女,日后免不了要嫁给高官显贵,自是得多学多记。白瑾宁向来规矩最好,又懂分寸,便守在一旁端茶倒水,也跟着宽慰了瑾柔几句,白棠只是默默瞧着这三个人祖孙情深,往嘴里塞了些点心,然后便安心地做起背景板。

啪嗒。

白瑾柔的鞋子上掉下一颗珍珠。

挺圆挺大的一颗,应该值不少钱。

白棠的心痒痒的,她想去捡,被人嘲笑倒是没什么,只怕嘲笑了过后还要收走这颗珠子,岂不是得不偿失。犹豫再三,白棠本着有便宜不占穷光蛋的想法,还是挪动着自己的身子,去拾起了那颗珠子。

“三姐姐,你鞋子上掉了颗珠子。”白棠将珠子举到白瑾柔眼前。

“掉了就掉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赶明儿我叫他们给我穿颗更大的。”白瑾柔眼皮都不抬“你帮我把另一颗也拽下来吧,两边不一样,怪难看的。”

意外之喜,白棠本来只想捡一颗的,如今却得了两颗,嘴角都压不住了。

白棠把两颗珠子放在贴身的荷包里,等散了场,又美滋滋地从老夫人房里顺出一盒没人吃的白玉霜方糕。这些落在老夫人眼里,通通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她本就瞧不上像白棠这样懦弱的性子,又如此小家子气,眼皮子浅,没的叫她厌烦。

白棠却只高高兴兴一路往自己小院走,到了屋里,把点心搁在桌上叫小铃铛吃,四处也没寻见柳儿,便问道“柳儿呢?”

小铃铛忙着往自己嘴里塞点心,说道“柳儿姐姐说明儿是姑娘及笄的日子,想着给您置办一身好看点的衣裳,往刘管家那里去了。”

“及笄的日子啊…”白棠踢了踢自己的鞋尖,这才晃过神来“你要不说我都忘了。”

白棠确实记不住,一是本来这就不是她的生辰,而是这具身体的生辰;二是整个府里根本没人会祝贺她,都是把她当透明人一般看待,久而久之自然是记不住的。但白棠不在意这些,她心里懂得自己的身份,何况人生在世,没必要非得叫人人都喜欢自己。若总是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只会把自己囿于这后宅里,白棠转头瞧了瞧窗外,外头的阳光正射进来照的她暖洋洋的,把她的心也照的亮堂。

看了看正吃的欢快的小铃铛,白棠撂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回来给你带西街的香糖果子。”

小铃铛点点头“姑娘还是要快点回来,千万别叫人发现了。”

因着白棠的父亲是朝里的翰林院侍读,虽只是一个六品,但沾了这点文人气,自是与众不同起来。所以白家的家教较普通的官宦人家还要更森严些,若是没有正经的拜帖,是绝不许自家的女儿随便抛头露面的,白棠更是不被允许出门的。只是白棠所处的小院在整个白府中较显潦草荒僻,就连白府里的丫鬟女使都不往这边来,又挨着街,所以闲着没事干的白棠在这边上挖了一个狗洞,两边的草无人打理,掩着洞口倒严严实实的。

白棠扒开洞旁边的野草,一钻出去就瞧见等在路对面的那个在搬到白府前,一起从长荡村长大的少年。

“小宴子。”白棠总爱这么唤他。

也不怪白棠,那时候她刚刚穿来,整个人还糊里糊涂的时候,文娘子把一个扎着小辫的小童推到她面前,古时的男子都要蓄发,又带着个燕子形状的平安锁,所以在白棠的眼里,就是女孩子的形象。一听说名字是宋宴,便怯生生指着平安锁叫了一句“小燕子。”

名字像女孩子,长相也像女孩子,甚至于那时候的宋宴也是奶声奶气的,白棠和这个‘小燕子姐姐’同吃同睡了大约一个月后,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她瞧见了一个站着尿尿的‘小燕子’。

随着尖叫声划破长夜,宋宴失去了和白棠一起同床共枕的资格,彻底沦为白棠的跟班。长荡村里好吃的东西少,文娘子又是个甚少出门的妇人,弄不来什么新鲜吃的,每日吃的青菜粥吃的白棠脸都绿了,这对于一个21世纪的吃货少女来说简直是大型灾难。所以在宋宴不知道从哪儿连续三天搞来野兔时,白棠望着面前的荤腥终于点头让宋宴上了桌。

只是闹了这么长时间的别扭,白棠望着蓄发的宋宴,总能想到那夜他站着尿尿的画面,于是终究没办法改口唤他哥哥,于是‘小宴子’便成了宋宴的外号,一直叫到如今。

路对面的宋宴早已不是当初的小童,他的眉眼长开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及显眼,将他整个人衬的有些英气勃勃的;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个子也像竹节似的窜的越来越高;他浑身上下有些常年在市井里侵染的倔强气,他蛮不喜欢‘小宴子’这个听上去有点像姑娘的称呼,但是是从白棠嘴里喊出来的,他又觉得可以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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