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章 五节忘记

八章 五节 忘记

“啊……。”

那个胖胖的小孩子张大了嘴巴,就像一个河马,康悦雅将银匙上的蛋糕送进他嘴里,他

像蜻蜓一般的眨着眼睛,慢慢的品尝嘴里的蛋糕。

桌子的另一边,是一个苍白的、瘦弱的男孩,他的头发很长,柔软得垂落在他漆黑得发亮的外套上,他雪白的手指轻轻的拈着一支银匙,专心的吃着自己面前那块粉红sè的蛋糕,不时抬眼看看对面的康悦雅。

他的眼睛很奇特,就像一块透明的水晶,明明是黑sè的瞳仁,看上去,就像镶嵌了宝石一样闪闪发亮,就像雪山的冰块一样无情而冷漠。

余梦杨掐熄手指间的香烟,他缓缓起身走到那张桌边,“Hi。”

不待悦雅转过头,他就坐了下来,满面的笑容,“你还记得我吗?我叫余梦杨。”

面前这个男人一点儿都没有变化,如果真要说变化,那么他就变得让悦雅更加的讨厌,悦雅转过头,继续喂Apple吃蛋糕,“余市长有什么事吗?”

余梦杨一点儿都不介意她的冷淡,只是看着那个眼神突然专注于自己的男孩,他看着他的眼睛,“我只不过坐在那边儿,有些闷来,想过来讲个故事而已。”zusi.org 狐狸小说网

悦雅转过头,她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就像一把雪亮的餐刀,带有一种脱下伪装的感觉,似乎有点恐惧,又有点欣喜,“什么故事?”

余梦杨心中一喜,他知道,只要她问,她就有兴趣听下去。

Apple睡得很熟,他躺在沙发上,盖着Alex的外套,胖得就像红苹果一样的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余梦杨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点儿羡慕,如果人一生,都像这个孩子一样,吃饱了,能够安稳的睡一觉,那一定是终极的幸福。

点燃烟后,余梦杨觉得自己就像笼在一个青sè的防护罩中,他清晰的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就像小的时候,第一次说谎被揭穿时的感觉,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多久远的回忆,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记得。

悦雅并没有催她,只是优雅的抬起咖啡杯,那白瓷描金的杯子,像一道浮光掠过余梦杨的灵魂,他放下烟,轻松的、甚至带有一丝解脱的说:“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滨海,在三十年前,就是这座城市驻扎着军队的时候发生的。你知道中国与越南之间的战争吗?”

悦雅摇了摇头,余梦杨淡淡一笑,“这场战争爆发于1979年2月,为了还击频频sāo扰边境、危害边境人民的越南军队,保护在越华侨的生命安全,中国zhèng fu在1979年2月,正式对越开展自卫战,从战争开始,直到1984年,中[**]队收复者yin山,永远躺在那片土地上的中[**]人有10000人,在这10000人中,有一个叫陈梦凡的,年仅十九的男子,他牺牲在攻打老街市的战役中,他没有等到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孟雨玫成婚的那天,而是永远的长眠在那个有着鲜血般颜sè、他为之献出生命的高原,在麻栗坡的烈士陵园中,接受后人的崇敬与疼惜,唯一留下的,只有一块经受了战火的洗礼,而留下的怀表。成为他们爱情的恒久见证。

陈梦凡牺牲的时候,孟雨玫只有十七岁,是部队文工团的一名舞蹈演员,有一次,在为地方上的领导表演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当时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干部,那个男子有一种令她很熟悉的味道,一股军人的味道,就像她已经生存在另一个永恒国度的爱人相似的味道。于是她慢慢的和这个男子接近了,尽管这个男子和她温文尔雅的爱人,无论从xing格上,还是外貌上,都是极不相同的,就像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可是,他们身上共同的,只属于军人的铁血的气质吸引了她,他们都英雄,都是甘愿为祖国而献身的英雄。于是,在她的爱人牺牲后的一年,她嫁给了这个大她近二十岁的男子。

婚后的生活很平淡,不久之后,她就为这个男子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儿子,随着儿子的诞生,家庭的矛盾渐渐显示出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一个决定,她并不了解自己的丈夫,她终于发现自己的丈夫与爱人之间的天渊之别,一个像温柔的水,一个像暴烈的风,更让她不满的是,自己的丈夫似乎并不爱他们的儿子,他对他过于苛刻的要求,几乎让她无法忍受。

在那个孩子三岁的时候,自己的丈夫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毒打了儿子一顿,在医院里,她看着奄奄一息的孩子,抚摸着他身上的伤痕,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她要离开这个暴君一般的男子。

于是,在孩子的伤好了之后,她抱着他踏上了火车,千里迢迢的循着当年爱人的足迹到了云南,然后坐上了从昆明到麻栗坡的长途客车。

一路上,苍翠的山脉,泛着血一般颜sè的河流,还有依稀残留着那场战争的硝烟味,都让她想到自己生活在永恒黑暗中的爱人,而泪流满面,痛不yu生。

在炎炎的烈ri下,她终于找到了爱人永久的栖息地。

于是,在那个寂静的下午,一个女人,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坐在烈士陵园的一个墓碑前,一遍又一遍的用手指抚摸着石碑上爱人那熟悉的名字,就像当初抚摸他的脸庞一般,没有风,没有雨,天空中甚至没有一丝云彩。

炙热的空气阵阵袭来,让她觉得窒息般的抽搐,那炎热,几乎夺去了她的生命,她瘫倒在自己爱人的身边,感到孩子幼小的手用力的推搡她,可是那一刻,那种重回爱人身边,甜美的感觉令她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

可是当她握住孩子幼小的手,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为了孩子,一定不要死!所以,在最后关头,她拼尽全力的呼喊了一声,惊动远处扫墓的人,看到他们赶来的身影,她终于安安心的睡了过去。

醒过来,已在医院里,疲倦不堪的孩子躺在一个陌生的男人怀里,那男人有一双猫一般明亮的眼睛,在随后的时间里,他告诉她关于他和她的爱人之间在战场上种种情谊。

于是,她知道了这个上海男人为什么叫罗念凡?为什么要留在云南?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无论有多远,他都要来看看梦凡的墓地?为什么每次一讲到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役,这个已经被战斗塑造成粗线条、坚强不屈的男子,就会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也许在生与死之间,他远比自己的战友要幸运,可是留下的,只有锥心的痛,似乎一闭上眼睛,就会置身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的战场,也许这个时候才是最幸福的时候,因为所有的战友都在身边,他们并肩作战、亲密无间,他的梦中,从不曾出现那个有着淡棕sè肤sè的越南女人,只有在闪闪的刀光后,他总是能看见站在身前的陈梦凡扭曲的倒在地上,鲜血汩汩从胸前流出。然后,他就浑身大汗的从梦中惊醒。

在医院的ri子里,孟雨玫能够感到罗念凡对她的好感,可是她不能原谅间接害死自己爱人的男子,所以,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保持着缄默。

一个星期后,孟雨玫的丈夫赶到了云南,她无言的携着儿子和他踏上了归途,在飞机起飞后,孟雨玫俯视着滇池,在那片浩淼的涸波里,自己的爱人正微微而笑,就像从前无数个为他送别的ri子那样,淡然的微笑,她知道,自己永不会再回到这个有鲜红泥土的边疆省份,因为,无论她在哪里,她的心,都留在了这里,留在了麻栗坡的陵园中。”

长久的沉默,余梦杨看不到悦雅的神情,她只是眺望着窗外的黑暗,如同平静的水面,没有一丝的波澜,而Alex却冷冷的看着他,那冰冷的神情,就像南极的冰土层。

余梦杨对他微微一笑,“好听吗?”

穿过整齐的街道,悦雅将车驶进了那条种满金急雨的中心大道,在路灯的交错的光影中,Alex只能看到她脸上斑驳的光线和没有一点血sè的脸。

雨终于下下来了,拍打在车窗,发出清晰得有点沉闷的声音,悦雅拧开了收音机,是一支很老的歌曲,很久之前,悦雅曾经听过,那熟悉的歌词一句句的掠过她的心头,“不能够忘记爱情,忘记伴侣,忘了孤寂,也至少忘记当初为何在一起,到最后忘记眼神,忘记脸庞,忘记身体,怕只怕我们,忘了决心忘记……。”

采乐站在街口,不停的向这边张望,在他一贯镇定的脸上,有一丝隐隐的焦急和恐惧。

悦雅缓缓的把车开到他面前,看到他突然绽出花朵般的笑脸,她想,在采乐前一刻的心里,也许就像当初在麻栗坡的墓地里,看到自己的母亲倒在地上那样惶恐和无助吧。

在这个城市的另一边,余梦杨手持一杯红sè的葡萄酒,坐在雨中,他满面张狂的笑容,宁采乐,我正式向你宣战了!我们之间的战役,终于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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