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工于心计,极重人伦。

萧宝凝有些惊讶,别说自己和文禄没有交情,便是英王一派也和内阁诸学士无甚交集——只因她嫁与谢辞晏,才算正式和内阁权鼎挂了钩。

文禄裹着一件厚重大麾坐在宾客席,见到他们夫妇,将茶杯缓缓放下。

他借着扶手发力,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谢辞晏望着这位掣肘自己数年的死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胸前问道:“文大人近日可好?”

文禄年过花甲,先帝在位时钦点榜眼,做过翰林,呆过御史台,兢兢业业为萧晋挥洒半辈子血汗,最后官拜三师。先帝薨逝后退居保和殿,孙女嫁入东宫做了太子妃。本是颐养天年的年纪,然而近几年因脾气太直弹劾谢氏专政,门下十二个学生被谢辞晏一年砍了俩。

他憋了一口气,却只能说:“尚好。”

随即对萧宝凝拱手道:“郡主。”

萧宝凝知他与自家夫君不对付,但面子总要做足。

她侧身虚扶:“文大人不必多礼。不知文大人因何前来?”

文禄看了看谢辞晏,还未开口,谢辞晏便对萧宝凝轻笑:“夫人先与文大人说话,我去书楼等你。”

说罢也不看文禄,径直去了藏书楼。

萧宝凝屏退左右,厅中只留下她与文禄二人。

文禄幼时家贫,少时奔波,中年后得安稳,是以身子骨并不好。

他颤巍巍跪下,从大麾中摸出一个小布包来,含泪递给萧宝凝。

萧宝凝不解,正要扶起他。然而看到布包中的东西,后退了几步撞在桌案上。

门外阿梨唤道:“郡主?”

萧宝凝定了定神,高声回到:“无事!”

随即她指着布包中尚带着血痕的熟睡婴孩低声道:“文大人!你这是…”声音有明显颤抖。

文禄将布包小心托着婴儿,涕泗横流道:“郡主留下他罢…若让他在宫中诞下,必然活不成…”

萧宝凝抚着胸口喘息不定。

她仍是不肯接过,只让他起来:“你先起来说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孩子到底是谁?”

文禄托着布包,慢慢起身。

“太子妃预产期三月,众人皆知,其实不然…宫中诡谲,她唯恐亲子遭遇不测,便对外称三月初。早年便听闻昭阳郡主与太子幼年交好,又得英王殿下与胡大家教导,必然性良纯善…英王势大,谢氏如日中天,唯有郡主能庇护他。太子妃指定,要将他交予郡主,不求郡主视如己出,只求他能平平安安…”

萧宝凝看了看带血的婴孩,又是心痛又是愤怒。

她低吼:“你疯了?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让我夫君知道了怎么办?”

文禄红着眼眶道:“小谢大人虽工于心计,但极重人伦,必不会对他下手。”

萧宝凝深呼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摆出了一个诡异的笑:“你不怕有朝一日我拿他做筏子,垂帘听政?”

文禄摇头:“郡主不会,郡主与英王、先帝皆是一样的人。”

萧宝凝头痛得紧。

她捏了捏眉心道:“你好话说三千,我都不会答应你。你现在就带他走吧,今日我从未见过你。”

文禄见她依然不肯,转身大声道:“既然郡主绝了他后路,我便即刻掐死他!做个孤魂野鬼,也好过长大当个他父亲一样的傀儡!”说着手指便捏上婴儿脖颈。

萧宝凝大惊,上前一步制止了他。

她抢下那个小小的布包——因为担心别人看出来,婴儿已经被喂了药,仅用个薄布包裹着。脐带血尚未擦干,随着他的小动作沾得各处星星点点。

因他的母亲日日夜夜处在惶恐之中,使得他有些先天不足。萧宝凝小心翼翼地托着他,感觉仅有三四斤重。

“文大人回去吧。”萧宝凝抱着孩子道,“他的命运到底如何,我还要与夫君商量一下。”

文禄撩起前摆,冲萧宝凝跪地磕了个响头,随即起身离去。

萧宝凝只唤来阿梨,抱着孩子回了明珠楼。

阿梨吓了一跳,幸好小时候帮忙照顾过家中刚出生的弟弟妹妹,她很快便打来热水,帮忙收拾好了孩子。

“应是夜里生下来的孩儿。”阿梨道,“那位大人是何来路?竟然送了个孩子给郡主?”

萧宝凝叹道:“多看多想,不要多说。”

阿梨住了嘴,给孩子调了奶糊喂去了。

萧宝凝左思右想,换了身干净衣服,闻着自己身上没有孩子的味儿了,才踏入藏书楼。

书楼昏暗,谢辞晏早已掌了灯。

他削瘦的手指捏着一本传记,看向惴惴不安的萧宝凝。

“来了。”谢辞晏笑容有些凉,“有些慢。”

萧宝凝看着他的脸,想起他做过的事,感觉还是说开了比较好些。

她主动偎依进他怀里,将脑袋放入他的颈弯。

谢辞晏放下书本,拥住了她。

“夫君,我遇到了一个难题。”

她将文禄来的目的,以及孩子的身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辞晏。

“夫君怎么看?”萧宝凝有心试探道。

谢辞晏闭了闭眼,又摸了摸她的头。

“我说你今日怎么这样温顺,原来是有求于我。”他笑道,“多大点事。你若不想留他,就随你处置了;你若想要留他,改日这天下你想要也是你的。”

萧宝凝心下惊骇。

她胆子小,并不想要这天下。可这婴儿身份特殊,要么做个普通人,要么成为众人眼中钉。

她想试探一下谢辞晏对那个位置感不感兴趣罢了。

“宝凝,你怎么想的?”谢辞晏幽幽开口。

萧宝凝不想跟他打太极,她觉得自己大概打不过他。

她疲惫地偎着他,小声问道:“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谢辞晏哑然。

原来一直以来,她担心的都是这个。所以对他诸多防备。

“我从未想过那个位置。”谢辞晏声音泠泠,犹如清泉,“我杀人不过因为推行新法,我要权柄是因为我想保护谢家、保护你。男人不追求成功,不能保护家人,那还算什么男人呢?”

“至于皇位,我也不稀罕。他萧立亥也有皇位,你看他坐得安稳么?”

所以皇位不重要,重要的是权利的掌舵者是谁。

萧宝凝欣喜地看着他道:“真的?”

谢辞晏满目柔和,他点点头:“自然是真的,我不骗你。”

萧宝凝踮脚便在他下巴上印上一吻。

“就一下?还不够。”谢辞晏俯身咬上她的唇,二人久久没有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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