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冥焱有些意外。

他熟悉历任魔君的各种神情。

有狂妄,有阴狠,有狡诈,还有不甘…

可唯独,他不曾见过悲悯。

但刚刚,容黎眸底似乎闪过一丝名为悲悯的光。

只可惜,那束光转瞬即逝。

容黎的指尖亮起一抹猩红,猩红化为一道火光,流窜到枯败的人形木上。刹那间,木体化为一滩灰白的木灰。

他随手抓了把木灰,白光闪过掌心多了粒木丸,他取出贴身的乾坤袋,蓦然发现袋身不知何时松开了一个小口。

容黎把木丸丢了进去,又不放心的翻了翻,他拧着眉毛,小声嘟囔道:“哎?我书呢?”

冥焱掌心闪过一道青光,向来清冷的嗓音夹杂着三分笑意:“魔君是在找这本吗?”

《那个男人真棒》静静地躺在冥焱的手掌上,书名六个字像是六把刀子,刀刀扎在容黎的心头肉上。

容黎小脸憋得通红,连忙否认:“这不是我的!”他臊的恨不能钻入乾坤袋,来逃避这个尴尬的时刻。

冥焱丝毫不留余地,漫不经心的补刀:“魔君的爱好,很奇特。”

容黎梗着脖子吼道:“我都说了不是我的!!!”

莫钰投来好奇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问道:“帝君,是什么书呀?”

冥焱笑道:“给你看看。”

莫钰刚要接,容黎炸毛般夺过话本,盯着莫钰恨声道:“看个屁!”

莫钰慌忙后退摆手道:“不看了不看了。”

容黎气极,手中的话本瞬间炸为齑粉,随风飘洒了出去。

莫钰看着气冲冲的容黎,抱起凤袍遮住脸偷笑,没忍住出声提醒他:“魔君,方才艰险,未来的及说,其实你的脸…”

肩膀突然被帝君按住,莫钰一愣,硬是把嗓子眼里的话给活活憋了下去。

“我的脸怎么了?”

“呃…这个…”莫钰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好觑着眼睛看向冥焱。

冥焱则不紧不慢的回道:“莫钰他是想说,魔君艳绝天下。”

“啊,对对对…”莫钰忙不迭点头称是。

“废话!”容黎盯着冥焱,像头发怒的小豹子,“从现在开始,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就此分道扬镳!”

冥焱却道:“这藏龙阵只有一条路。”

容黎转身走了回来,毫不犹豫走到冥焱身前,伸手揪住冥焱的衣领,他咬牙切齿道:“你耍我!还故意躲着不出现,是在暗中观察我是吗!”

“那倒没有。”冥焱难得好脾气的笑道,“主要是因为话本内容太过精彩,所以本君路上才耽搁了点时辰。”

“你看了?”

“看了。”

“看完了?”

“嗯。”

“流氓!”

“比起书中所写,本君内敛多了。”

“……”

世人皆说冥焱帝君正容亢色,浩气凛然,是九重天最一本正经的神仙。

可容黎却觉得,冥焱是他见过的最坏心眼,最老不正经的混蛋。

既然他惹不起,也躲不起这个混蛋,那就不如充分利用这个混蛋打怪。

一旦想通,容黎便不再理会主仆二人,自顾自埋头朝前路走去。

三人处于龙身,注定一路波折。

毒蝎精、恶狼犬、五毒蝮、千足蜈蚣…这藏龙阵颇有当年万魔窟之风。

容黎先前只是除去了蜘蛛妖这盘“开胃菜”,后续嗜血而来的“硬菜”,才是藏龙阵攻阵的重头戏。

只是万魔窟时,容黎只顾疲于奔命。

而此刻,他两腿交叠,靠着人形树,吃着酸梅,瞧着热闹,还时不时的评头论足几句。

“呦!帝君好身手。”

“唉!帝君小心身后。”

“啧啧啧,太慢了。这要是本君,三招之内准拿下这厮。”

冥焱正在斩杀三头乌,一只长着三颗脑袋,到处喷火的巨型鸟魔。

莫钰心疼自家帝君,眼巴巴的望着容黎:“魔君一同御敌,岂不是事半功倍?”

“非也非也。”容黎惬意的摇着玉骨扇,又丢了颗酸梅到嘴里,含混不清道,“我可不能抢你家帝君的风头。”

容黎的小算盘,打的丁当当响。

他来尸山是为寻珠,如果注定摆脱不了冥焱,那就让冥焱在途中多耗费一些修为。

待他找到五元珠时,冥焱若难为他,再起纷争,他也能多几成胜算。

天色渐白,伴随三声凄厉鸟鸣,藏龙阵龙身的攻阵破了。

容黎揉了揉惺忪睡眼,见冥焱神色如常衣冠整洁的立于身前,他手中的轩辕剑正隐隐发出血光。

不远处,满地烂尸碎骨,血染遍野。

容黎伸出大拇指,不走心的恭维道:“帝君神力果然名不虚传。”

“走吧。”冥焱语气平淡,波澜不惊,毫无彻夜除妖后的疲惫。

莫钰却脸色慌张,急切的跑到冥焱身侧,拉起他的右手手臂,音色颤抖道:“君上受伤了!”

容黎定睛一看,果然,冥焱的右臂衣袖正向外渗血,青色衣料伴着血渍化为浓浓的紫色,可见伤的不轻。

莫钰急躁的撩起冥焱的袖袍,只见他结实有力的小臂上,赫然两个犬齿□□,深可见骨,十分可怖。

莫钰急出哭声:“这可如何是好…”

冥焱默默抽出手臂,衣袖重新掩住伤口,语气淡然无波:“无碍,休养几日即可。”

容黎翻了个白眼,碍于先前这人救过自己,他不情不愿地从乾坤袋中取出金疮药,然后丢了过去。

“抹上吧,我魔族神药,一日便能好。”

“多谢魔君!”莫钰接过金疮药,刚要扒下药瓶上的软木塞,冥焱帝君却从他手里拿走了药瓶。

“有劳魔君帮本君上药。”冥焱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容黎:“你有病?”

冥焱:“你有药。”

容黎:“爱用用。”

冥焱:“本君此行的目的,原是为封印四凶,只可惜我现下负伤,今日怕是难成大业。既如此,莫钰,我们还是现行离开吧。”

莫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容黎则面露喜色,声音也轻快许多:“帝君好走不送啊!”

冥焱接着说道:“四凶此刻很可能正蹲在弑天坟头,魔君前去祭祖,顺便也可同它们切磋切磋。”

容黎深吸一口气,十分没有骨气道:“劳烦帝君捋下袖子。”

上药的过程堪比上刑,容黎一边涂药,一边用力按压伤口,就怕冥焱感受不到痛疼。原本已经结痂的地方,因为他的蹂躏也再度渗血。

冥焱却是一声不吭,眉头都没皱一下,清清冷冷,端端肃肃,堪比明月。

容黎暗暗纳闷,他的心肠怎么会比妖魔还硬。这种程度的伤,哪怕轮到自己,也不见得大气不喘。

他真想看一看,这人眉目蒙尘时的模样。

……

尸山之巅,是弑天的坟冢。

容黎此刻身陷藏龙阵,那么尸山之巅很可能就是龙首处。

他有种直觉,五元珠就藏在坟冢里。

三人行至山坳处,眼前豁然出现三条岔路。

莫钰在三条路入口前来回徘徊,纳闷道:“三条路,莫非是让我们一人一条?”

冥焱:“并不是,此为三叉戟,两条死路,一条生路,选对了便可出阵,选错了便是九死一生。”

莫钰哭丧着脸:“这也太难了吧。”

容黎更是头疼。

弑天坑天坑地,连自己人都坑。如果可以,他真想撅了弑天的坟头,顺便再挫个骨,扬个灰,怕也难消他此刻的心头之恨。

容黎试探道:“该怎么走,帝君一定有眉目了吧?”

冥焱慢悠悠道:“并没有,随便选一条走吧。”

容黎:“……”

冥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慢条斯理道:“既然是魔族的地界,魔君就来指条明路吧。”

容黎想着,反正横竖也无解,不如碰碰运气,虽说这两日他气运不顺,但时来运转也未可知啊。

于是他大手一挥,指着中间那条路说:“就它了。”

三人刚要动身,先前飞走的荧光蝴蝶翩翩而至,它绕着容黎飞了三圈,然后振翅飞入左侧岔路。

莫钰兴奋大喊:“它在给我们引路吧!”

冥焱微微颔首:“似乎如此,魔君认为呢?”

容黎知道他在嘲笑自己,于是朝他狠狠瞪了一眼,头也不回的大步迈进左侧岔路。

周围景色瞬间改变。

容黎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处巨大的山洞中,洞中有用鲛人尸油制成的长明灯,一眼望去洞内灯火通明,只是阴风不减。

一道悬崖峭壁将山洞一分为二,中间仅用一道玉阶相连。

悬崖对面是建制恢宏的宫殿群,容黎越看越觉得十分熟悉。

正犹疑不决间,冥焱波澜不惊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天宫。”

莫钰手指东方,惊讶地喊道:“那不是奉元殿吗?竟连扶桑树都有!”

原来如此!容黎顿悟。

弑天本就有覆天之心,于是在尸山内里打造了与天宫一般无二的宫殿群。

五元珠极有可能,就藏在这宫殿群中的某一处。

容黎不顾其他,飞身前往洞底“天宫”,他记得天宫以天罡、地煞纵横排列。

先前天宫赴宴,莫钰也曾告诉过他,云霄殿就在天罡、地煞的交汇点,而吐龙珠就在云霄殿,那么极有可能五元珠也在洞底“云霄殿”中。

他必须要赶在冥焱之前找到五元珠。

突然,容黎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兽吼。他一转头,便见饕餮、混沌、穷奇、梼杌四凶,将主仆二人团团包围。

当初,弑天能兴风作浪,搅得三界不得安宁,除却自身魔力强大之外,更少不了四凶的邪恶加持。

传闻四凶力合之时,并不比弑天差多少。

冥焱斩杀弑天时,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奋力压制,才将四凶勉强困于尸山。

但由于四凶是天道轮回而生,身不死,魂不灭,唯有以力镇压。所以冥焱在尸山打了无量封印咒,将四凶封印了十几万年。

如今,四凶竟也毫无征兆的冲破封印了。

容黎心中窃喜,真是天助我也,即便四凶打不死冥焱,也足够帮他拖延些许时间了。

容黎赶到洞底“云霄殿”,推开殿门走了进去,抬眼便看见正对面的高台上,果真放有一把鎏金九龙椅。

但与真正的九龙椅不同的是,椅背上面的吐龙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五颗呈现金、紫、青、赤、黑光芒的宝珠。

五元珠!

竟真的被他找到了!

容黎飞身上前取珠,扣了半天也没扣下一颗。于是他凝神静气,托着下巴,绕着九龙椅走了两圈。

细看之下果然别有洞天,九龙椅的扶手上有个方形内嵌图案,同他的魔君令牌别无一二。

容黎连忙摘下腰间令牌,将它轻轻阖了上去。

嵌合不久,九龙椅上盘旋的九条龙竟然游动了起来,紧接着“咔咔”五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五元珠从嵌孔里逐一滚落了下来。

容黎一一接住宝珠,将它们收入乾坤袋中,又不忘取走魔君令牌,这才飞出“云霄殿”,朝着洞顶那束光飞去。

就在他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怒不可遏的巨吼!

“容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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