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石屋的木门,今日家中有些反常,以往亮着的橘黄色炉火光芒,今日却是不曾亮起。
阿公不在家中,石羽的眉头紧皱着。
以往在傍晚的时候,阿公会在家中升起炉火,等他下堂。
就算有其它事情,阿公也会在白天处理完,一到天色将暗时分,他便准时回家做晚饭。
石羽在空空荡荡的石屋内坐着,他并没有点燃蜡烛或者升起炉火。
如墨一般的黑暗笼罩在其身旁,仿佛欲要吞噬他那颗孤寂的心。
此刻,他心中颇为焦躁不安,眉眼隐隐有些跳动。
在寂静黑暗的石屋中呆坐了一会,石羽起身,决定不再等待下去,他得去寻找阿公。
事出反常定然有其反常原因,等待往往只是在浪费时间。
石羽披上一件较厚的毛皮大氅,戴上箬帽,推开石屋木门,撞入风雪之中。
他沿着屋外的青石道路朝东行去,他家所处的方位本就是镇子最东边,算是整个镇子最为偏僻的几户人家之一。
从他家继续朝东行进,便是那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
殒仙山和云梦泽坐落于山峦最深处。
石羽此次所要寻找的地方,便是这一片连绵山峦当中的一处山头。
这山头上盛产一种药草,名为金钱草,此草对于治疗石化病有一定的功效。
以往阿公便经常去这山上采取金钱草,拿回家中配合一些其它药材,熬炼出一锅药汤。
原主的童年回忆,便充塞满了这苦涩的药汤味。
他心中隐隐感觉到,阿公此次又是去那山上采摘金钱草了。
因近些时日天气愈发寒凉,导致其石化病有复发迹象。
至于为何迟迟不归,也许途中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此处,石羽加快了脚步,已近乎于奔跑。
白雪皑皑的山坡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足迹。
石屋离那处山头有十多里路的距离,全是山路,可他仅花费了半个多时辰,便临近此矮山。
刚临近矮山,他便见到山坡下一棵枯树旁,蜷缩着一道被蓑衣包裹的佝偻身影。
山坡上有着一道明显的划痕,一直连接到枯树旁。
显然此人是从山坡上滑至山脚处,被枯树所挡。
此身影小半个身子已被积雪覆盖,原本头上戴着的斗笠也滚落在一旁的雪地中,盛满了积雪。
石羽紧皱的眉头不曾松缓,愈发深皱着,他眼眶微红,心中的担忧已如潮水。
他已认出,那伏倒在积雪中的身影,便是阿公。
他快步上前,一把将阿公从雪地中抱起,脱下身上的大氅,裹在阿公身上。
声线略带颤音,哽涩道:“阿公,你怎么样了?”
“快......收,收好这些金钱草,别......被风雪冻坏了!”
阿公面色发白,嘴角带有乌青,睁开一线眼帘,从怀中取出一个毛皮袋子。
袋中装满了深绿色的金钱草。
阿公一直将这毛皮袋护在怀中,即便从山坡上滚落到山脚,也不曾松开紧握袋口的手,死死护在怀中,似把它们看得比自己生命更加重要。
石羽接过毛皮袋,眼眶通红,隐有泪水滞留眸中。
这金钱草不耐寒,附近的几个山头,也只有此处有生长。
因这山头上有一块常年温暖潮湿地带,夏不热,冬不凉,金钱草最喜此种环境。
而被采摘后,若不好生保存,很容易被冻死在严寒中,从而失去功效。
这也是阿公将其护在怀中的原因。
“可阿公,何至于此啊!”
他数日前经过了一次浩然气灌体,今日又用铁叔所教方法熬炼了一次筋骨。
石化病已好转很多,金钱草对其已毫无作用。
他能够感觉到,再坚持一段时间,炼筋骨阶段完成,石化病便可痊愈。
即便是以前处在第一炼,锤炼体魄阶段,这金钱草对石化病所起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至多也就是缓解一些身体的不适感。
这个阿公也是知道的。
可仅是为了让自己舒适些,夜晚睡觉时痛苦减轻些,阿公便冒着大雪天气,跋涉十几里山路,只是为了采摘这金钱草。
石羽将金钱草放入怀中。
虽此草对他已无作用,但此刻袋中所承载的不再是金钱草,而是阿公温热的心血,如大海般厚重的爱意。
少年用并不宽厚的肩膀背着自己的阿公,行走在这片风雪天中,前方大雪茫茫,天寒地冻。
少年挺直身躯,为身后的阿公遮风挡雪。
凛冽的风刮不倒他,酷寒的雪挡不住他。
这一次,他要成为守护阿公的城墙,下雨天的伞,天黑时的灯。
这一天,少年领悟到了什么是担当和责任,它们是一种守护。
......
青石屋内,石羽升起了炉火,多加了几把易燃的干柴。
他将背上陷入昏迷的阿公放置在房内的床榻上,盖上两层毛皮被褥,炉火也被其转移到阿公房中。
握着阿公枯瘦冰冷的手掌,石羽不断地对阿公手心哈着热气,将炉火移得更近了些。
可不见好转,阿公的双手依旧冰凉。
石羽用手背触碰了下阿公的额头,已经开始发烫了,面色仍旧泛白,不见血色。
“......这是感染了风寒的症状!”
石羽紧皱着眉头,从回到家中发现阿公不在,他的眉头就不曾松缓下来,只是此时皱得更深了。
心中的焦急和不安愈发强盛,可眼下已是深夜,镇上的药铺多半都已关了门。
“不管了,先去看看。”石羽低沉自语道。
无论如何,都得去尝试一番,若能为阿公取来治风寒的药,病情才不会加剧。
再次迎着风雪出门,石羽已奔波了一夜,好在今日经过了一次熬炼筋骨。
不仅石化病好了许多,体魄也强健了一大截。
铁叔所传的这三炼之法,属实不可思议,简直比灵丹妙药还有效果。
到了镇子上,幸好还有一家陈氏药铺没有关门。
入了铺子中,石羽将阿公染了风寒的症状告诉了药铺掌柜陈老。
言及想从陈老铺中取几贴治疗风寒的药。
陈老一听老石头染了重风寒,也是皱起了眉头。
他与石羽的阿公年轻时便相交,有几十年不浅的交情。
“走,去你家中,我随你过去一趟。”
陈老没有任何犹豫,不在乎风雪,不在意此刻是大半夜,背起药箱,拉住石羽的手便朝门外走去。
石羽也是有些意外,他本只是想能在这半夜求到药,这已殊为不易。
可眼下情景,显然这位陈老郎中是要在半夜上门问诊。
他知阿公与陈老素有些交情,但却是不知两人交情这般深厚。
尤其是在这个冷寒的雪夜,陈老的雪中送炭,更是显得突出。
这份恩情,石羽已深藏在心中。
石羽随着陈老再次回到家中,阿公仍处于昏迷的状态。
陈老放下身背的药箱,给阿公把脉。
“陈阿公,我阿公的病情怎么样了,你可有方法医治?”石羽有些急切地问道。
陈老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叹息一声。
“老石头的病情甚是严重,风寒已经入了骨髓,还好你半夜来敲我屋门,我也随你过来了一趟。”
“若再拖上一两个时辰,怕是有性命之忧啊!”
在一旁的石羽,已经嘴唇颤抖不能言,他有预料到这种情况。
阿公前去采摘金钱草,到摔下山坡,直至夜晚才被他寻到。
这中间经过了几个时辰,石羽不知。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阿公是下午出门的,因家中有残余的午飱。
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若阿公是上午便去采取金钱草,恐怕此刻已被冻死在雪地中。
陈老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石羽,有些不忍。
这孩子从小命苦,如今相依为命的阿公又遭遇此等境况,实乃天意不公。
“你也莫要心焦,我这就去熬一贴药,老石头服下之后,当能醒转。只是此次风寒感染严重,怕是会留下病根,日后你当常来拿药。”
陈老心中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
“以老石头的身体状况,即便每日服药,也是余日无多。”
可他对眼前的这个孩子,委实说不出口,这太过残忍。
石羽阿公这些年本就心力交瘁,自从儿子、儿媳失踪后,其身形更是一日比一日消瘦,一天比一天佝偻。
石羽默然地点点头,只是看着面色煞白的阿公,心中百味杂陈。
不多时,陈老便将从药箱中取出的一些药材,熬制成了药汤。
喂下药汤,石羽阿公的脸色渐渐有了红润,身体手足已不再那般冰凉。
陈老又待了一会,见老石头已无大碍,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临走时,提醒了石羽一句。
“记得明日来拿药。”
石羽感激地点头,郑重地道了一声:“陈阿公,谢谢你!”
陈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笑容,皱纹叠在一起,老人的沧桑笑容有些难看,却充满了温暖。
石羽在阿公床榻边守候了一夜,不曾合眼。
就如以往阿公守在他房门外一般,只是眼下守护与被守护关系互换,但不变的是那份沉甸甸的爱意。
所谓亲情,大抵便是如此吧。
直至第二日清晨时分,破晓的阳光透过纸窗浸入房中,晕散出一丝温暖之意。
阿公悠悠地醒转,睁开了紧闭的眼睑。
石羽也终于放下心来,朝阿公露出一抹笑容,道:“阿公,没事了,昨晚陈阿公来替你诊治过了,只需按时服药,就能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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