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朱亮沉思有顷,处置道:“叫麦根带刀斧手去距大行皇帝梓宫一里的地儿,埋伏好了。塔墩若直接哭拜先帝,守灵众官就知晓他是来当人质的,我等就动他不得了。所以须趁他将到未到,确保没人看见听到,一通砍杀了事。不过,若是豪吞人奔丧团改道径来此处,跟着监视,暂缓动手。”

陈之中得令,匆忙离去。

申肖道:“大人,要不俺这就赶回九原,让主帅不惜代价消灭豪吞人?”

“哪能啊,一旦治起大行皇帝的丧,即便豪吞人也得七七四十九天,动了就是大逆无道。罢了罢了,你且先住下,有事再召你面谕。”

申肖这下能脱身了,便藏下欢喜,拜别朱亮。

朱亮唉声叹气,再三摇头。

稍后,中叔衡进来:“亲家果然在。”

“怎么,碰到陈之中了?”

“不曾。”

“哦哦。”朱亮心神不宁坐下。

“亲家遭遇烦心事了?”中叔衡也坐下。

“先帝升遐,嗣帝年幼,在下是首席顾命大臣,方方面面首当其冲,推卸不得。国事不妙,家事更为不堪,在下失去了儿媳,亲家失去了女儿……”

“不说我那可怜的珠儿了,”中叔衡道,“只要外孙女好好的,下官就不至于过度难过了。”

“小孙女还好,只是不大肯吃别人乳汁。”

“要不,我也打听打听谁家正好有产子的女人,其乳汁碰巧又是可怜的外孙女特别爱喝的?”

“那太好了,”朱亮说,“现在嘛,可以集中精力解决国之大事了。”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中叔衡说,“九原伏击大军可有下文?”

“想不到木肌理身边竟有高人,一是洞察天机,发现四周有伏兵,二是赶在伏兵攻击前,叫木肌理下令全部族披麻戴孝,祭拜大行皇帝。”

“竟有这事!”

“是啊!那时,连古国力都并不知晓先帝果然驾崩了还是仍在弥留;其三,高人又叫木肌理世子塔墩率奔丧团前来龙邑哭灵守孝,兼作人质。”

“大司马大将军以为是高人替木肌理算定先帝宾天的确切时辰,可在下却以为豪吞人并非不知先帝要完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赌了一把。两地到底隔了上千里,一来一往,先帝当然死了。”

“二者必有其一。”

“不管怎么说,朝廷若要保国,你我若要保身,豪吞王部族必须剿除,否则后患无穷!”

“可惜七七四十九天内动不得了。”

“真要动手,总有借口。”

“亲家帮我找个缘故?”朱亮说,“一定要无懈可击那种。”

这时,陈之中去而复来:“报!”

“说!”

陈之中忌惮中叔衡在场,没报出来。

“中叔大人是仅次于老夫的顾命大臣,但说无妨。”

“不承想豪吞王世子改了主意,急来军机府哀见大司马大将军了!”

朱亮愣住了。

中叔衡怂恿:“这不是送头上门嘛!”

朱亮沉吟有顷,忽然笑着起身:“对了,那孩子而今多大了?”

“十二三,但看着像是中土龙国十五六的男儿。”陈之中说,“听说豪吞人寿命短,便抓紧时机使劲长,刚过十岁,就能成家生娃儿了。”

朱亮计较已定:“大司徒左将军与下官同见木肌理世子可好?”

“只是亲家,当断不断反为所乱啊!”

“是啊是啊,可现在,官员民众多有听说塔墩奔大行皇帝的丧来了。”

“亲家近日做事颇为迟疑,莫非因……”

“因”之后要说的,中叔衡起了个头,朱亮予以补全了:“老东西驾崩了,老夫好一场松快,哪想到当夜自家儿媳、亲家闺女却难产死了,留下了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朱雀。”

“哎哟,朱雀,这是我外孙女的大名儿?”中叔衡心里清楚,朱亮是借用此事暗指先皇后飞死在枣山庄园,给了他太大的惊恐,至今摆脱不了,“对了,给了小名儿不?”

“丫丫。”

“朱雀。丫丫。”

“亲家若放心了,便随老夫接见豪吞王子吧。”

朱亮知道中叔衡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满意这次试探的结果:中叔衡没有直接说此事,正好点明他心里有借用此事大做文章的念头。

“恭敬不如从命。”

大龙国军机府位于皇城双阙正后方门楼子下面,朱亮和中叔衡看着楼下,只见塔墩跪地发哀,却没有申诉父王和部族的委屈。

他后头,有随行的豪吞人,老的小的。

还有从千百里外带来的珍禽异兽,但有些已不完全或成型了。白象只剩下了乳白色的象牙;犀牛唯留短小精悍的犀角和盔甲似的外皮;红鸵鸟蓝孔雀虽活着没给吃掉,但羽毛杂乱不堪,有些地方全然没毛,本是要给吃掉的,后因某种缘故,刀下留了鸟。

但长颈鹿却因其外国名字读着与中土龙朝的麒麟很是相像,掉队归拢而饿翻肚子的官军不敢杀戮,因那是瑞兽啊。但这只长脖子本可伸到楼上,用自己的良善面容与大龙国宰辅朱亮、中叔衡打照面的灵兽看着虽齐整,但精神实在不济,蔫蔫地耷拉脑袋。

朱亮不在乎其他异兽变成了牙齿角质或满是洞眼的毛皮,见麒麟还活着,大大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诧异麒麟为何不竖起脑袋,舌头卷着阿芙蓉美艳的花朵,够着中土龙国高高在上的顾命大臣,即他自己和中叔衡,来个传说中的麒麟献花。

中叔衡盯视塔墩,一会儿唯恐他活下去为朱亮所用,一会儿又希望他活着,以后得知伏军是朱亮矫诏发的,得知古国力在先帝丧期结束的头一天,催动大军歼灭了豪吞人,得知父王木肌理的首级给带回来,献祭在龙家太庙灵台上。

“如此,塔墩便是朱亮敌人,我之得力卒子了。”

直到朱亮叹息麒麟不像麒麟,像先帝,活着危乎隆哉的,一旦病倒便像死去,死去又如黄灿灿的弯猪肠,他才注意到麒麟确实软瘫在地,其他珍禽异兽活着的也都不成样子,死了的变成局部的稀罕物。他很是不解,喃喃说:“这是怎么了?塔墩王子路上遭遇了啥,千里迢迢带来的瑞物好货何至于成为不忍直视的破絮烂被?”

正好朱亮也有相似的疑问,给塔墩救下带来的柳无害看见了便抓住机会,哭诉天大的委屈,为自己和遭难的同伴,还为了救命恩人塔墩:“古大帅这是为何,妄图趁先帝爷驾崩矫诏灭了豪吞人,致使我等无辜士兵因寒衣单薄,裹粮不丰,天寒地冻,道路泥泞死伤累累,枕藉路途的,何止成千上万!豪吞人没有错只有功,这是内外皆知的!想当初豪吞可加叠王残忍无道,猜忌木肌理所部!木肌理走投无路,举族内附我大龙朝,先帝爷特特下旨,封木肌理为王,着令率本部人马畜众驻屯九原,外则御敌,内则勤王!正因如此,这许多年来,阿尔金人始终没得机会越过九原侵扰我国腹地!”

朱亮心虚,不知怎么说才好。

中叔衡代他问道:“说话的士兵是谁名何,为何混杂在豪吞人里,为木肌理王说话?!”

“俺乃伏军捉生队百夫长柳无害是也!”柳无害毫不危惧,“跟着豪吞人王子,是为了死伤在途的弟兄们的嘱托!”

“嘱托你什么了?!”

“我等因赶得过急为道路所困,哪想到后来竟然为南下哭临先帝爷的豪吞王子所救,成了千古笑柄。不过,这反而好,反倒成就了塔墩王子的美名!”

中叔衡心里想“这下好了,塔墩能活着了,”嘴上接着问:“王子献与朝廷的稀罕物为何弄成这副模样儿?莫非是你们割肉吃了不成?”

“王子说不能饿死大龙国士兵,还说他本人也是皇帝的武士,拿稀罕的兽肉救皇帝的兵太值当了!”

“塔墩王子,”朱亮说,“你自家就没啥要说的?”

“有,大司马大将军,大司徒左将军。先帝升天了,你们是唯一能救臣父所部的大救星了!”清亮的童声传上来,塔墩年龄上的优势很是明显,——幼童乃至幼畜总是最惹人怜爱的。

“豪吞王子,老夫和朝廷谢过你南下途中不顾一切救助官军之壮举!”

“此乃小臣该做的!”塔墩哭了。

“我和中叔大人下来好好看看王子。”朱亮的声音带着哀感。

中叔衡身上犹如凉水浇灌:“完了完了,本要给杀掉的塔墩要变成朱亮的爪牙了!”

与朱亮一起下翼墙途中,中叔衡宁可塔墩死也不要他为潜在对手朱亮所用,便说:“兵发了,敌也围了,亲家切莫因塔墩收买人心又卖惨与你,就养痈遗患!”

“亲家放心,下官自有想头说法。”

待到扶塔墩起来,朱亮发现十二岁的少年与自己一般身高,而且首次见宰辅又不卑不亢。他心中有数了,但很想知道中叔衡对这位豪吞少年的观感,便偷觑他。

煞为明显的是,中叔衡浑身不自在,仿佛面临的少年王子身上,多少有他无比畏惧的老暴君的影子。

塔墩能感到来自中叔衡的敌意和来自朱亮的善意,心中感念申肖从朱亮身边出来,不惧给人发现,特意走过自己身边,简单而明确说:“王子,切不可去陛下灵柩处!以直接面见大司马大将军为宜,柳无害会帮你说话的!”

塔墩当时要做的是,先去哭灵,然后请见朱亮等顾命大臣。

但朱亮忽然面色凝重,喝问庆幸躲过一劫的塔墩:“豪吞王世子,有个事儿终归是瞒不住的,你说呢?!”

“……”

“你部究竟何人神通广大,算定或预见先帝崩殂了,叫你父王即刻哭拜大行皇帝,又说服你父王差你来充当质子?!”

“大司徒左将军中叔衡同问塔墩王子!”中叔衡比朱亮更为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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