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永远别再想起我。”

“元夜,你想要报复的人是我,有什么事只管冲着我来,”谢言寒着一张脸将郑敏的尸体随意地扔在地上,眼瞳深深地望着神色张狂的元夜,又郑重地开口道,“不要再为难小秋。”

“哈哈哈哈哈。”元夜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阴郁癫狂的笑声飘荡,撞到了四周的铜墙铁壁又飘了回来,显得阴森恐怖。他一手把玩着我的脸,猩红的舌尖在我脸侧和脖颈处逡巡,如缓缓爬行的毛毛虫,令我喉中呕意顿生,浑身的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根本没将谢言的话放在眼里,反而不以为意地说,“谢言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当我的对手?在我元夜眼里,你就是个狗杂碎。你那番邦来的母亲都不知道被多少乱七八糟的人上过了,才会生出你这个灰瞳异眸的怪物,我看着你,只觉得恶心反胃。”

似是彻底地陷入了疯癫的状态,元夜的状态变得时而轻蔑时而痴狂,“我们小秋真漂亮,你是不是也很喜欢?”

他病态地抚着我的脸,像沉浸在虚妄的往事中,黑色的瞳仁有些涣散,但刀柄却握得死紧,语气幽幽,“他是我从小就定好的漂亮新娘,从小到大都是我在护着他,哪怕到今日我也不舍得动他半分,向来都是任打任骂,从不还手,我对他还不够好吗?”

“我能说,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小秋!可是凭什么你一出现就夺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明明!明明!”元夜说到这里,情绪开始激动了起来,迷蒙的视线重新聚焦,手上控制不住力道,尖锐的刀锋在我脖子上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他朝着谢言高声怒吼道,“明明是我先守着他的!我守护了那么久的宝贝!凭什么你后来者就可以居上!”

“凭什么!我不服!”

谢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脖子上的伤口,垂在身侧的手指都在轻微地颤抖,他欲要往前几步,可瞧见了元夜疯癫的模样又堪堪停住了脚步,只振声道。

“元夜,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别动小秋,他什么事都没有做过,你上妓.院之事是我从旁煽风点火,才害得你禁闭半年,你父亲镇北将军也是被我诬陷行刺,镇北府也是我领兵带人去抄家的,这桩桩件件的恶事都是我一人做的,与小秋无关,你有多少怨恨都只管冲我来,不要再伤害小秋,他是无辜的。”

我知道谢言这番话是在刻意勾起元夜对他的满腹仇恨,刚要开口让他离开,就听见粲粲的笑声响彻在我耳迹,如同孤魂野鬼的哀鸣。

元夜狠狠地用刀尖抵着我的脸侧,冷沉的脸色爬满了阴翳,他眼眶里装满了红血丝,黑色的眼珠往外突,像个枯槁恐怖的罪恶人偶,他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吃吃地笑了起来,折腾我的力道也减弱了几分。

我知道谢言的计谋已经奏效了,元夜心中的仇恨被彻底勾起,所有注意力都从我这边转移到了谢言身上,约莫过了几瞬,如梦魇般凄厉的笑声终于停止,紧接着元夜的话语如同数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我早就知道是你,谢言,你早就被我看穿了。你自以为装得清冷无尘,高深莫测,可一开始在御花园里,我就能看出你对我的宝贝图谋不轨。毕竟,这么漂亮的一朵花,谁都想把他摘下,不是吗?”

他这般说着,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吻当着谢言的面落到我脸上,尖锐的锋刃顺着我的脖颈而下,差些就要割开我的喉管。

我于死亡的惊慌中终于看清了元夜的意图,在杀死我之前,他要利用我不断地试探谢言的底线,我想到这里,通体都生出了冰冷的寒意。

“要不这样吧,谢言,你先给我跪下,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放过小秋,如何?”

元夜的语气像是在认真地跟谢言商量,但手中的刀刃却容不得他半分犹豫。这哪里算得上是商量,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绝不容许任何人这般欺负谢言,就算是为了我,也不可以。

“谢言,你走啊!不要理他!他就是个疯子!他是在胡说八道!就算你跪下他也不会放过我的!谢言你走啊!走啊!别再理他!我不准你给他下跪!谢言你走!别管我!你快点走!”

我冲着谢言大声喊叫,手脚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元夜的钳制,可此举无异于彻底惹恼了元夜,他长臂一伸就往我脸上招呼。

那一瞬间,五道明晃晃的指痕就这样落在我右脸上,元夜似乎还觉得不够泄愤,又扯着我的长发,将我拎了起来,像拎起一只不乖的兔子那般轻而易举。

“该死的,你别打他。”谢言不自觉地上前了两步,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如盘虬错节的树脉,呼吸愈发粗重如囚笼里被鞭笞的困兽,血性被刻意压制和隐藏,怜惜与心疼都写在他眼底,不过是一道巴掌印便似是让他彻底难以忍受,连片刻的犹豫都不敢有,只沉声开口道,“元夜,我可以跪,但你不能再打他,今日你只要让小秋平安无恙,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谢言可以奉陪到底。”

“但是你若再打他,”谢言这般说着,长密的羽睫掀起,露出猩红一片的眼眶,凤眸翻涌的重重情绪最后都化作了浓烈如血的杀意,“我保证会让你生不如死。”

“好啊,好啊,”元夜终于松开了我的脖子,似是爱抚一般的抚摸落在我脖子上,让我感到恶心,想吐,他笑得猖狂,眉眼上飞,皮肉都生出兴奋的红,连声催促道,“那你还不快跪?”

“不过是打了你的小心肝一巴掌,你就准备下跪求饶了,谢言,你真是个孬种哦。”

“谢言,你走吧,你别管我了,元夜他已经疯了,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谢言你走,不要给他下跪,我求求你,谢言你走,你别管我。”我边哭边叫,整个人都要疯了。

怎么可以,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谢言,可是如果谢言是因为我才受到这种欺负的,我又该如何自处,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救命啊老天爷,谁能来救救我们。

“封九月,你这个婊|子,给我闭嘴!”

元夜他抬起手似是又想扇我,可当他的目光触到谢言森冷的眼神时,又悻悻地收回手,改用刀尖抵住我的脖子,神色冷厉地对着谢言说,“你不想这个漂亮的小婊|子没命,就给老子乖乖跪下。”

“谢言,你不要,你不要。”我哭得泣不成声,可是谢言他没有说话,他用那种又心疼又温柔的眼神看了我半瞬,就垂下眸子,不再看我。

我能看见他笔直修长的一双腿朝着地面弯折,如苍劲挺拔的青松终于被皑皑的积雪压弯了脊梁。

谢言,我的谢言。

那个被我严刑拷打都不愿意向我下跪认错的谢言,那个永远高高在上遗世孤立清冷如霜的谢言,那个不论遇到多大的困境都永不低头的谢言,他为了我,给元夜那条狗下跪。

他为了我,他为了我!

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高声地尖叫起来,悲痛激愤的情绪堵在我喉咙空,我的眼泪都流不动了。我好恨,我恨不得将元夜千刀万剐,我有好多的恨,也有好多的爱与怜,后者全部都给了谢言,我的肚子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是有无数个拳头挤压着我的下腹,我好疼,可元夜猖獗的笑声还响彻在我耳侧,我听见他说。

“跪得真好看啊,要不这样吧,你现在把你十根手指剁下来,之后我立刻放了小秋,我说到做到。”

“谢言,不要理他。”

“谢言,我求求你别理他,好吗?”

“谢言,你走吧。”

“谢言,谢言,谢言。”

我疼得浑身都是冷汗,嗓子被巨大的悲痛和恐慌堵住,我腹中的孩子似是知道了当下的局面,不愿意他的父亲受辱,拼命地踢蹬着我的肚子,似乎在提醒我,让我拼尽全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可是我斗不过元夜。

我没怀孩子之前,力气就不如他,如今有了孩子,又在腹痛欲裂的情况下,连呼吸都感到吃力。

元夜见谢言没有立刻答应,又发话了。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你外边定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出去将我碎尸万段,可我如今什么都不怕。若你不照着我的意思做,我会带着小秋一起死。”

“哦,别忘了,还有小秋肚子里的孩子。”

他说完这些,便粲粲地发笑,但那双黢黑的眸子却没有半分笑意,定定地望着谢言威胁道,“是没有了十指,还是让小秋和孩子没了命,你自己选。”

锋利的刀刃离我很近,我脖子上的血痕还未干透,锋刃的寒芒落在我脖子上,给我带来阵阵的冷意,可我并不怕死,我只是不想我的孩子跟着我丧命,可若是相较之下,我更爱我的谢言。

我欠谢言的太多,早就还不清了。

幸好我还有一条命。

“好。”

谢言向来言简意赅,短短一个字砸在我心上,就像一颗石子掀起了千层浪,他做了决定,我也做了我的决定,我停止吼叫,而是专注而认真地用眼神勾勒谢言的眉眼,谢言他长得真是好看,就算是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也依旧俊美得纤尘不染,我要将他的容貌都刻画在我脑子里,以后永远都不会忘记。

我看见他冷白的手指握住了剑柄,又将另一只手放到了地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沾上了泥土的脏污,如玉蒙尘,我眨巴着眼睛,就与他的视线对上,都没有恐惧,只有缱绻而孤勇的爱意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我曾以为只有我一人在无妄的情爱里浮沉,可谁知,我一直都有同行之人,他给与我独特的偏爱,极致的耐心,一往无前的勇气。

我们深爱着彼此,真好。

当谢言高高地举起剑柄,我能瞧见元夜的眼神专注地盯着谢言的一举一动,痴妄的凝视与松懈的注意力给了我可乘之机。我想起了师父交给我的防御术,趁敌人不备,用手肘痛击他的心肺,一定要坚定果决,才能事半功倍。

我做到了。

我朝着谢言飞奔而去,谢言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并无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我甚是欣慰,甚至对着他笑得很甜,可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元夜的小刀深深地刺入我的腰腹,我如同一只破碎的蝴蝶,跌入了谢言的怀抱里。

无数蛰伏在门外的亲兵蜂拥而入,将元夜彻底|制服,他被拖走的时候,还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谢言紧紧地抱住我,我的伤势似乎很严重,不断有鲜红的血液从我的腰腹和身下流出,尖锐的钝痛和生理性的阵痛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谢言他轻手轻脚地将我抱上了马车,他想得很周到,知道会有伤亡,还带了御医过来。

御医来得很快,齐刷刷地跪成了一片,我苦苦地出声求他们救救我无辜的孩子,可是谢言坚持一定要我活着,孩子并不重要,御医他们尽力地给我号脉,又往我嘴里塞了很多滋补的药丸,可我还是很疼,原本我肚子里的孩子还一直踢我,但现在没有了,只有无尽的沉痛从我腰腹处传来,还有我的心也开始变得很痛,似是在恐惧某些珍贵事物的离去。

“皇上,请节哀。”

“皇上,请节哀。”

“皇上,请节哀。”

一番折腾之后,御医们又哗啦啦地跪成一片,谢言满身都是血,还提着剑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我这才知道原来当日我死了他胡乱杀人是真的,他这个魔鬼一般的样子我很是害怕,却还是叫住了他,他急忙将我抱在怀里,很珍视我一样地亲我。

我轻轻地将手放到他脸上,想安慰孩童一般地拍拍他的脸,嘴里又咳出了大片的鲜血,“谢言,不是太医的错,放过他们。”

“都给朕滚。”谢言收回了面对我时的温顺,恶狠狠地对着太医们说。

急促的脚步声顺着马车而下,马车又恢复了静谧,我腰腹处的伤口疼得我连呼吸都带着痛意,分别的痛楚让我的眼泪不断地流,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这么多眼泪,可能爱得越多眼泪就流得越多。

谢言他将脸都埋在我肩膀上,身体都在轻微地抖动,我知道他在哭,我将谢言弄哭了很多次,我死后做仇云清的时候他就经常在我面前哭,纯净的眼泪像无数颗宝贵的珍珠,落到了我肩膀上。

“谢言,对不起啊。”

我吃力地抬手拍了拍谢言的头,似是安抚又像是赔罪,“孩子没了,让你空欢喜一场了,我,我原本是想着,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也能不那么孤独,谁知,谁知道我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我听见了呜呜的哭声,却没有感受到谢言抬头,我只能轻轻地揪了揪他柔顺的黑发,柔声哄道,“谢言,最后一次了,能让我看看你吗?”

“谢言,我好喜欢你啊,我也不想死,我很舍不得孩子,孩子没了,我们的孩子没了,我也快没了,我舍不得你,我很爱你啊。”

我说着说着,自己哭得稀里糊涂,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浸润了胸前的衣襟。

我如今才发现,很多事情都是我自己想岔了,我生来别扭的自卑扭曲了许多事实,比如谢言爱我胜过爱孩子这件事,比如我娘亲和我父亲从未恨过我这件事。

我曾以为我娘亲是因为被我带累了,所以不得已才吩咐我爹爹照顾我,可当我经历了同样的处境,我才发现,为人父母若能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孩子的平安,也是心甘情愿的。

还有谢言对我的爱,带着超乎自尊的倔强,他原来一直爱我,是我错过了,真遗憾。

“封九月,封九月,封九月。”

“你为什么总要离开我。”

“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开我。”

“我一直都很宝贝,都很珍惜,把你看得比我的命还要重要,可为什么到了最后,结局还是这样!”

谢言拼命地亲我的嘴,带着毁灭性的凶狠,他在爱我之后又恨我,恨我狠心地离去,恨我没有心肝,恨我将他满腹的爱意打碎,最后都翻涌成铺天盖地的遗憾。

我乖顺地迎合他的吻,只等到他发泄性地咬住我的肩膀,才痛呼出声,艰难地喘息着,刀尖刺入的太深,我的五脏六腑都被穿破,如同破漏的容器,流出的血腥染污了整个马车。

“谢言,我最后有话跟你说,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我哄着他,像哄骗三岁的孩子,可当他听见什么最后的字眼,就如同机敏的野兽探测到危险,很快就抬眸与我对视。

我看见他红透的眼圈,红透的鼻尖,微微下垂的嘴风一样的男人角,听见了他喉咙里发出的低低的哭声,像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终于还是迎来了被主人抛弃的这天。

我将手指抚上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和他悲恸不舍的眼神对上,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以前我看过好多戏文里说生离死别的时候,即将死去的那个人总叫活下去的那个人忘了自己,我当时看的时候,颇为嗤之以鼻,觉得都是迂腐酸臭的文人在胡说八道,若我封九月爱上一个人,我定要他记得我生生世世,永远不将我忘记。

被彻底遗忘才代表着真正的死去。

可到了如今,我看着谢言哭得通红的一双眼,却忽然失了言语,胸腔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沉闷,耳边也嗡嗡响起了沉重的哀乐,我知道我撑不了多久了,却还是想亲亲那人委屈下弯的嘴角。

谢言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迁就地将头靠了过来,我费劲地偷了一个香,才故作轻松地朝他笑笑,随后又认真严肃地与他说,“谢言,你能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吗?”

谢言只是在痛哭流涕的间歇朝我点点了头,我心底的大石落下,才吃力地慢慢开口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谢言,如果我真的死了,忘了我吧。”

“永远别再想起我。”

别再为我流泪,别再抱着我的尸体睡觉,别惩罚你自己,别再爱我,去过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吧。

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再也提不起任何力气了,就连眼睛也变得模糊,最后一丝气力流失地很快,我甚至没来得及摸一摸谢言的脸,手就滑落了下来。

真遗憾啊。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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