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非泽下午没作妖,一直乖乖听课。
一起吃完晚饭,我抓紧洗了澡,刚钻进房间里准备好好研究一下《百官名录》,阙非泽就叨叨凿门来了。
我这才后知后觉我们的冷战莫名结束了。
“怎么了?”我打开门。
“拿上书包,”阙非泽用下巴指了指他那边,“去我房间。”
“……干嘛?”
“补课。”他一本正经。
“……”
两秒过后,发觉他真的没别的事,我一把甩上门。
阙非泽眼疾手快,用拐杖精准卡住门缝,然后直接把我给拽到他房间里。
我满头黑线,“我不用补课。”
“坐下。”他完全不听我的,固执地把我摁着在书桌前坐下,自己从书包里拿出化学书打开。
“笔记看了吗?”他严肃道。
“看了。”我忍不住赞扬,“非常有观赏性。”
阙非泽曲指狠狠敲了我脑袋一下,疼得我鼻子都酸了。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趁他不注意抓起书本便要跑路。
他立刻扣住我手臂。
“坐下。”
我一只手抱着课本,另一只手被他控制住,巴巴看着他。
阙非泽抽了张纸巾给我擦鼻子擦脸,单腿站起来,一手擒着我手臂,一手搂着我的肩膀施加力道。
“你乖一点。”他揉了揉我被敲疼的地方,把手机拿出来给我看时间,“补两个小时,十点结束。”
我的头被他揉得前后乱摇晃,我费劲儿看着他道:“我不需要补课。”
“化学69,英语78,这是不用补课的成绩?”
阙非泽拿出纸笔,不由分说,“这样怎么跟我考同一个大学,快点学习。”
真是奇了怪了,“……我为什么非得跟你考同一个大学?”
“我不接受异地恋。”阙非泽说。
我一脸错愕,“关我什么事?”
阙非泽自顾自说道:“专业最好也一样,一个班,可以像现在一样一起上下课。”
“等等,”我打住他,“等下,你不准备解释一下?”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阙非泽斜了我一眼,在草稿上写下个公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行了,我们先看看这个题型,你错得比较多……”
“我什么时候成你男朋友了?”我终于抓住重点。
阙非泽把笔拍到桌子上,理所当然:“我们都同居了怎么不是男朋友!”
我目瞪口呆,半晌才指着门道:“你出去。”
“楚萧凉你不要太闹腾了!”阙大没谈过恋爱少爷如是说,“现在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吗?我在给你讲题!”
我捡起草稿纸揉成团,连同阙非泽一起扔出门去。
阙非泽单腿站在门外嚷嚷道:“你不喜欢这个题型我们先看别的好了吧!发这么大火!我又不笑你脑子笨,虽然是不太灵光……”
“阙非泽同学,看在同学一场的份儿上,我给你提个醒。”我拿着拐杖,太阳穴直跳,“你以后再碰到喜欢的人,请记着手捧鲜花,好好表白,千万、千万,不要企图用自己的鬼才逻辑征服人家,我替人家谢谢您了。”
他楞了楞,我将拐杖塞进他手里,“再见。”
“嘭”一声关上门后,我转身回房。
几秒之后,阙非泽在楼道里咆哮,“楚萧凉!!”
我戴上耳机,翻开《百官名录》。
今天学校组织体检,全校师生停课一天,班里分完小组后,我拿着表跟组长走。
分组是按学号分的,我和阙非泽没分在一组,各自分开了。
昨晚没给阙非泽开门,他很上火,今天连个眼神都不分给我。
我耸耸肩,该干嘛干嘛去。
御庭高中的学校体检非常正式,设备齐全,我们校长用足足三卡车的医疗设备告诉我什么叫有钱,我心服口服。
在校园里东奔西跑一个上午,我们组的体检终于接近尾声。
跟组长打过招呼,我自己去隔壁高三教学楼心电图处找负责医生聊了聊,出来时我如愿背了个Holter。
最近心机功能异常得有点频繁,我觉得有必要引起重视。
“凉哥回来了!”组长和我们组的其他几个人站一起,大伙兴冲冲招着手,“快快,现在人少!我们一起去抽血!”
背着Holter不能剧烈运动,我对他点过头,按既定计划匀速前进。
组员们:???
组长:“……凉哥?”
我:“嗯。”
组长:“……抽血?”
我:“知道。”
组长:“……”
等我慢悠悠走到他们面前,已经是一分钟后了,最佳冲击抽血队形的时间我猜应该过去了,可能得重排长队。
我以一己之力拖了整个小组的体检进度,但我知道他们不敢骂我。
因为校霸就是这么随心所欲。
“不好意思。”我站定后道。
他们没有回答我,而是集体顶着“﹏”这样的表情盯着我T恤下面吊着的一沓黑色电线。
“想看吗?”我拽住衣摆的一角,他们的视线一动不动。
“凉……凉哥?”有人举了举手。
我看过去,“怎么?”
“这是什么新设计理念吗?”那人指了指那沓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什么的。”
“Holter。”我伸手捞了捞线,别进裤带些,抬眼见他们一脸空白,我加了句“24小时动态心电图”。
他们长长“哦”了声,继续一脸茫然,我懒得多做解释,调头先走。
组员们迈着小碎步推推搡搡着跟上来。
过了刚才两拨人轮换的时间点,抽血处人满为患。我们一队人以我为首排在其中一队队尾,前后左右的目光都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
我校霸的威名加上Holter的加持,引起全民注意很正常,待会儿这个区域的人看腻了就不看了,我默默地想。
没多久,黏在我身上的目光便齐齐被前头一个大哭的女生所吸引。我心甚慰,匀出半分闲心抬眼朝热闹瞅了瞅。
那名女生坐在抽血台前大哭不止,她的同学抱的抱摁的摁,老师还在旁边哄。
我揉了揉眼睛,悄悄打了个哈欠。
大家被传染似的,一个接一个开始凑堆讨论哪个班哪个女生因为抽血打预防哭过鼻子,以及怕疼的人应该如何正确转移注意力。
我别开眼睛,困得直打盹。昨晚看《百官名录》看得太晚了,又马不停蹄走了一个上午,冷不丁能定在一个位置好好发发呆,我有点提不起精神,还有点想吃泡面。
想吃泡面,想吃卤蛋……又有人哭了,这家医院的护士手法是不是有问题?
……想回地府睡觉。
不知道任务完成了能不能提前打申请结束,岳丘约了我去魏晋旅游呢,回头问问阎王……
我盯着自己鞋带胡思乱想,直到后面的同学戳了戳我的肩膀。
我扭头看他。
“凉哥,”他指了指前面,“掉队了。”
我眨了眨眼睛,回头一看,我们这队排我前面的最后一个已经坐在抽血台上了,我和他中间空出五六个人的空间来,周围的人都捂着嘴笑。
我摸摸鼻子,托着肚子上的一堆线故作镇定走上前去。
旁边两队在我之前又哭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男生,负责护士被护士长骂了两回,有些畏手畏脚。
“小同学你好,麻烦挽一下袖子。”护士小姐低头小姐准备针剂,手持止血带,看到我呆了一下,“不会……很疼的。”
“嗯。”我把袖子挽到手肘上面,把小臂搭在一次性蓝色纸垫上。
“楚萧凉对吗?”护士小姐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两道柳叶眉弯弯的,年纪很小,应该是实习生,她熟练地将止血带绑在我手肘上,“你长得真好看。”
我点点头,“谢谢。”
她绑完我便皱了皱眉,绑得太松了。
我盯着止血带,果然没几秒就松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放下棉签连声道歉,“我重新扎。”
“没关系。”我曲指点点桌面,注意着小护士的一举一动,打算再绑不住或者其他地方有差错我就自己来。
小护士拿了两根新的棉签沾取消毒水,在我手肘内小心翼翼地画下第一个圈。
“喂。”
头顶突然罩下一个阴影,我抬起头,看见阙非泽杵着拐站在侧边。
“?”
“体育馆的厕所水管爆了。”他没头没尾来一句。
我看着他等下文。
他说:“满地都是水,王语伦昨儿在更衣室摔了。”
“……”
“人没事儿,他比较心疼身上那套限量版球衣,上头还有签名,全毁了。”
我缓缓地:“……so?”
“你喜欢哪个球星?我可以帮你要签名,其他明星也行,歌星影星……”
他喋喋不休。
我无语地看着他,“阙非泽,你没事——嘶……”
话说到一半,臂弯内忽然一疼,出于对一个止血带都绑不好的新手护士的不信任,我下意识转头去看,眼睛却在半道上被人蒙住了。
“别看。”阙非泽略显紧张,“马上好了。”
我陡然怔住,护士小姐发挥稳定,没再出现什么失误,她利索拔了针头,贴好药棉。
蒙在我眼睛上的手掌也随即撤走。
我压着针口站起身来,阙非泽叼着自己的体检表转身离开。
走出队伍,我忽然悟道:“……他这是……怕我哭吗?”
“对啊。”王语伦从后面冒出来,搭上我的肩膀,和我一样远眺阙非泽离开的方向,“不然你以为咧?”
我瞥他一眼,注意到他手上缠的纱布,疑道:“你摔厕所里不是没事儿吗?怎么弄的?”
“谁说没事了!该死的阙非泽大半夜不睡觉约我去什么体育馆打球简直有毒!他居然还用我的痛苦给你建立快乐!”王语伦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暴跳如雷,“这祖宗眼里我们这帮糙汉子没缺胳膊缺腿都叫没事儿!到底是谁那么能耐大半夜把他赶出来了我真是谢谢他全家!”
我:“……”
“呃……”我干咳一声挪开王语伦的手,心虚道:“那什么,我饿了,去吃饭。”
“……咱地位不跟凉哥您一样,抽个血他也要千里迢迢跑过来护驾,跟人多需要他似的……”王语伦亦步跟着我,“老子才是重病患能不能拎拎清了还……中午吃什么?我请客啊……”
吃饭的时候班主任在班级群里群发消息,通知上午做完检查的小组下午自由活动,验血结果星期一统一发。
吃完饭,王语伦回到班里和我一起趴桌子,班上陆陆续续有人回来,说说笑笑的,我睡得不怎么踏实。
下午两点三十,没体检完的接着体检,上课铃惯常响起,我身边空空如也,阙非泽不见踪影。
人呢?
我踢了踢王语伦的椅子,这家伙揉着眼睛才醒过来:“嘛?”
“阙非泽呢?”
王语伦死鱼眼望过来,“……你同桌你问我?”
我用力一踹,王语伦整个人弹起来。
“坐你们前面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他昨晚说今天要去参加个亲戚婚礼!”王语伦护着屁股嗷嗷叫,“估计提前请假了!”
我点点头,又问他,“去厕所吗?”
王语伦彻底无语了,挪到第一桌去睡。
我只好自己去。
不知道御庭市几月冷,现在太阳还满天乱照,晒得人两眼发昏。
走廊上零零散散几个学生,厕所干脆一个没有。
找了个口站定,我解开裤子放水,小便池前的镜子将我睡眠不足的黑眼圈照得一清二楚。
我吓了一下,一不小心就尿出界了。
看着溅到的鞋,我额角抽了抽。
是哪个傻缺校领导突发奇想在小便池上面装镜子的?早晚得让人给砸了……?
这念头才刚冒头,这面存活可能都还没二十四小时的镜面便凭空出现了裂纹。
“不会吧……”我有些不敢动。
鬼官诅咒难道有什么特殊效果?这要碎了不能又算我头上吧?
定了定神,我凑上前想看看什么情况,这道诡异的裂纹却忽然呈蜘蛛网状迅速向周边散开。
要倒!
我即刻战术性撤退,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像大被单一样的黑雾从镜面的裂纹中翻涌而出,转瞬即散!冬不立紧随其后破镜而出,与我两两相望,镜面登时碎了一地。
我:“……”
“嗨!楚还!”冬不立提着剑,还蛮高兴的,“你上厕所呢!”
我:“……”
我提起裤子,只关心一件事,“刚刚跑过去的那团黑是什么?”
“鬼啊!厉鬼!”冬不立高声道,“十八层逃出来的!伤了两个鬼官了!”
“……为什么你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我的时空券全被阎王没收了,好不容易有个正当理由出来透透气儿能不高兴嘛!”冬不立拍大腿。
“哦……”我表示了解,“那祝你好运。”
我的法力还被压制中,帮不上忙,不打算参与。
冬不立点点头,对我伸出手,我以为他要跟我挥挥,就也伸出手和他挥挥。
结果他居然握住了。
??
“捉鬼去咯!”
?!
我回头瞪他,冬不立自顾飞快掐了个法决将我一齐带走,眨眼到了一栋大厦顶层。
这大厦至少三十层高,太阳直射下来,我打脚下一看,血压直冲临界点。
一转身,我揪着冬不立领子怒道:“神经病啊我没有法力捉个鸡鬼送我回去啊啊啊——!”
“冷静!楚还冷静!”冬不立不停拍打我的手试图抢救他的领子。
“楚萧凉?”
不起眼处忽然有人出声。
我和冬不立一同转过头去,穿得整整齐齐的阙非泽从阴影处走出来。
他手里掐着根烟,腿上的石膏不见了。
“哇哦,帅哥。”冬不立吹了声口哨。
我嗅到烟味,很不舒服,想叫他掐了,之前那阵黑雾却突然现身,裹着我和冬不立撞向护栏!
事发突然,我和冬不立还未做出反应,阙非泽已率先扔了烟拔腿朝我狂奔,随我俯身冲下了楼!
疯了,疯了!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仰面朝后倒下。
掉下楼的瞬间我下意识喊了一声,但是没喊出声儿来,五感被风围殴,头发打得脸生疼,失重感让我有些彷徨,我眼中映着下落的阙非泽,脑子一片空白。
他的脸被风吹得都有些变形,头朝下奋力向我伸出双手,只是无论如何拼尽全力,和我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自由落体的速度很快,但这一瞬间就像是放慢的电影镜头一样,在剧烈的强风中我沉重的心跳竟然无比清晰,每一声,每一下,每一个节点。
我恍惚感觉到,他的喜欢是一种很重、很重的情感。
我无意识地朝着他伸了伸手,背后倏忽一疼,不知道在下落的过程中砸到了什么东西,急喷出一口血来。
“阿——凉——!!”
阙非泽眦目欲裂,爆呵一声,身形猝然剧动!灵气逼人!
我震惊得忘了催动一半的鬼官紧急预案,眼睁睁看着他瞳孔的原色刹那间被深重的藏青色取代,身后腾飞出一条巨大的青龙虚影,铮铮冲击长空!
青色眼眸的阙非泽低空俯冲,毫不费力抓住我的皮带,身形快了一倍不止,他稳住我,五指成爪抠进大厦结实的壁内,留下五道深深的爪痕!
冬不立在半空同厉鬼缠斗不休,阙非泽搂着我挂在几十层高的大厦外面,骤然一声长啸惊天动地!
这是——
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