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断七礼,素烟阴谋起

“……”静,寂静!

房间内所有的人都顿时沉默了下来,那些下人甚至不禁屏住了呼吸。

正所谓天子一怒,天下缟素;伏尸百万,血流漂橹。

云静安虽然不是天子,但对于她们这些卑贱的下人来说,却有着不亚于天子的威慑;毕竟天颜难见,天家帝王与她们来说就是天边边的那朵浮云只可远远遥望,甚至穷其一生连遥望的机会都没有;而云静安却是实实在在地掌握着她们的生杀大权。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顿时,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氏一句话被噎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憋得面色通红;斜眼瞧着洛永煦那瞬间变白的面色,微微抿着的双唇,以及那懊恼的模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是将这笔烂账算到了冯素烟的头上,她深吸口气,心一横咬着牙,“太长公主明鉴,这永煦也定是被那狐媚子迷了心智;冯氏新丧,整个镇北侯府都伤痛不已,老身保证,在冯氏三年丧期内,永煦绝不续娶。”

“……”轰!

洛永煦猛地抬起头看向孟氏,脸上微微色变,眼底的不敢置信一瞬而逝。别说他,就连洛倾雪也没有想到,外祖母不过是借故发怒,表达一下不满,也许是为了让自己与哥哥往后的日子能好过些,却达到这样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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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足够改变太多、太多的事情。

洛倾雪低首垂眸,嘴角噙着清寒薄笑,心中却早已经乐翻了天;冯素烟,宋芊芊,哈哈,任是她们机关算计又如何,她倒是想要看看她们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表情,是多么的让人解恨。

“既然洛老夫人这般说了,本宫再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便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云静安凉薄的唇开开合合,虽然仍旧面无表情,神色冷冽,可那稍微柔和下来的目光却昭示她对孟氏所作出承诺的满意,她微微颔首着,“既是如此,那此事就此揭过;不过这繁华世界,万千红尘,洛候爷身为朝廷重臣,还是修身养性得好,别被狐狸精迷去了心智,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孟氏哪敢反驳,只能连连颔首道,“太长公主说得是,老身定会好好教训他的。”

“谨遵岳母大人教诲,永煦明白了。”知晓事情已经容不得他违逆,就算他反抗,别说云静安就连孟氏也是不会允的;别说之前孟氏对素烟本就心生不喜,现在若他再出口反驳,只怕素烟往后的日子更难了;想明白这些,他也只能应承下来。

至于冯素烟那里,他相信以她的温柔和顺、善解人意定是能明白的;更何况为亡妻守重孝三载与他的名声也是有好处的。这般想着,他心里倒也好受了些。

云静安点点头,转头瞧着洛倾雪道,“刚本宫来时可巧了在门外碰上了孟姨娘,听说她为月儿抄写了百遍金刚经和楞严经,也难为她了;不过,这对月儿的心意是一回事,对倾雪不敬又是另一回事,好歹也是本宫的外孙和外孙女,本宫可不希望再在这这镇北侯府瞧见有什么不长眼,尊卑不分的人了。”

“太长公主教训得是。”孟氏低着头,所在袖中的手死死地握成拳头。

身为镇北侯府的老夫人,年轻时她尊荣无比,老来也是手握中馈大权,着镇北侯府可是她说了算,何时受过这般委屈。她暗自气恼小孟氏扶不起的阿斗,可心里却将这笔账算到了洛倾雪的头上。

感受到那两道凌厉的视线,洛倾雪仍旧保持着低首垂眸的动作,心中却是冷然一片;她与孟氏前世今生都早已经是水火不容之态,便是再添上这一笔又如何,总归她不敢在明面上有动作的。

瞧着孟氏吃瘪的模样,云静安终于满意了,笑了,然后点点头,“既是如此,那今儿就到这儿吧。对了,月儿生性善良温婉,生前更是待那几个妾室宛若姐妹,她如今亡故,让她们多抄写几遍经文吧,也算是全了她们这段情分;想必月儿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这是自然。”孟氏颔首,神色带着微微忌惮,面上却不得不做出恭谨模样。

“嗯,那本宫就先告辞了。”云静安视线扫过洛倾雪,最后意味深长地落在孟氏身上。

孟氏身子顿时愣怔了下,直到云静安离开后好久,她才回过神来,转头侧身瞧着洛倾雪,神色极是复杂。

“姑姑,姑姑,您可要为娴娘做主啊,呜,呜呜……”

孟氏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陡然听见一阵尖利的哭声,转头却是之前跪在地上的小孟氏,见云静安离开便起了来,扑到孟氏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姑,您不知道,大小姐她……她实在太欺负人了;姑姑,娴娘虽嫁给表哥为妾,可当初……”

“够了!”瞧着小孟氏说得越来越欢,孟氏赶紧厉声呵斥道,“你没事来这素瑶居做什么,还不滚回你的迎春院去。”

她要是不来这素瑶居惹是生非,她又怎么会被云静安那般作践。多少年,已经多少年没有人以那种教训的语气与她说话了。

小孟氏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般,抬起头瞧着孟氏,眼中疑虑,困惑,不解,“姑,姑姑?”

“姑什么姑,既然已经嫁入镇北侯府,便是我镇北侯府的人,这么叫让旁人听见了像什么话。”孟氏今儿是真的恼了,说话也带上了三分气性。

小孟氏低着头,眼眶中泪珠儿打着转转;以往只要她提起当年那件事情,姑姑定时什么事情都是依着她的,可谓是百试不爽;今日竟头一次失利还被厉声斥责了,想着贝齿轻咬下唇,“姑……老夫人,我……”

“……”倒地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侄女,孟氏刚是在气头上,现下气消了,瞧着她那眼眶红红,要哭不哭的模样。

春日的微风含着凉,带着冷,轻轻吹过;花园里百花迎风起舞,蝶儿翩飞。

小孟氏却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抬头飞快地看了孟氏一眼然后又快速低了下去,那可怜兮兮,又带着委屈,当真是让孟氏不由得心疼到了骨子里;刚想扶她起来细细抚慰一番,可转念又想到刚才云静安临走时的话,心越来越沉,也越来越冷。

“后日便是你们主母的断七礼了,还不快回去为她祈福抄经,跪着做什么。”孟氏强压下心头泛起的微微心疼,冷声道。

“……姑姑!”小孟氏顿时失声叫了出来,而后猛然像是想起什么,捂着唇,嗫嗫嚅嚅,“老夫人,我,我……”

孟贞娴本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又与自己最心疼的小儿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瞧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到底孟氏还是心疼的;只是,心疼又如何,与镇北侯府的权势比起来,与洛氏一族的兴衰比起来,别说一个孟贞娴就算是千百个孟贞娴加起来都是没用的。

她硬起心肠,“冯氏温柔和顺,生前从未苛待过你们半分;她重病而亡,你们为她祈福抄经难道还委屈了?”

“婢妾不敢。”小孟氏低着头,丝丝地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儿中挤出几个字。

“……”

孟氏深吸口气,转身对着田氏、钱氏两位嬷嬷冷声,“还不快走,等着作死呢。”

“是。”两人赶紧应声跟上去。

洛倾雪用力地抿着那仍旧没有半丝血色的唇,抬起头;清秀的眉毛紧紧地颦蹙着,清澈透亮宛若山涧最干净溪水般的眸子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她,似有话要说,又似带着无尽的哀伤般;雾气渐渐聚集,弥漫。

“雪儿,我……”洛永煦张了张口,将到了舌尖的话又咽回喉间;他要怎么说,又该怎么说;说他想要娶她的姨母做继室,还是说他饥不择食,竟在冯望月尚未下葬时倒锦绣坊定制要娶新妇的嫁衣?他沉吟了半晌,在洛倾雪那清澈带着明媚哀伤的眼神低下,终于忍不住,落荒而逃,只扔下一句,“罢了,有些事情待你大些,你会明白的。”

瞧着洛永煦那快步离开的背影,洛倾雪唇角微勾,嘴角不断地上扬。再次看去,那张不足成人半个巴掌大的俏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哀伤;反而带着一股让看的人从心底浮起一股凉意。

“小姐,您……没事吧?”锦笙和锦书两人相顾无言,良久她才骨气勇气,小心翼翼的道。

洛倾雪愣怔地看着孟氏与洛永煦离开的方向,心底满是嘲讽和不屑,深吸口气转身道,“让人把这阶梯洗干净了。”

“……”

锦笙和锦书再次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锦书蹙眉,狭长的眼眸带着满是疑惑。

“我怎么知道。”锦笙轻轻挑了挑眉间,用眼神示意道。

“我们四人你与小姐最是亲近,你不知道谁知道?”锦书不甘落后,眉头紧锁的模样,倒很是有那么一股子说不出来的书卷气。

“……那就是字面意思!”锦笙朝房间努了努嘴,又指了指洒扫丫鬟所在的方向。

锦书立刻会意地点点头,顺便递给她一个保重的眼神;自从小姐这次从相国寺回来,脾气便越发的捉摸不定了,哎!

……

回到花厅。

洛倾雪仍旧不急不缓地以簪花小楷抄写着梵经,一种佛教流传最久却也是最难的经文;清远赠予她的。

“小姐,您说孟姨娘今儿上门是为什么呢?”锦笙左手捋着右手的宽袖,右手捏着青墨缓缓研磨着,脸上却尽是疑惑;夫人生性温婉和顺,待谁都是极好的;但孟姨娘与夫人却一向是水火不容的;连带着也恨极了小姐;今儿她怎么会主动前来着素瑶居。

洛倾雪手中的笔仍旧不紧不缓地,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薄唇开合,声音却是极冷,“管她来做什么。”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荣禧堂周姨娘流产时小孟氏那幸灾乐祸却又带着些许嫉恨的复杂眼神,结合她身上散发出的若有似无的碧桃香,若她没有记错;迎春院里,种满的碧桃树也到了开花时节了吧。

桃花虽有美容养颜,利肤美体之功效;云都甚至整个天下的贵妇人们,都喜采摘春日里新鲜的桃花,呼朋唤友,相互吹捧。却殊不知,《医经》有云:桃花,性走泄下降,利大肠甚快,用以治气实人病水饮肿满、积滞、大小便闭塞者,则有功无害;但若久服即耗人阴血,损元气;对女人来说尤是如此。

瞧那小孟氏两腮含羞,面带桃花的模样,想来是喝了不少了吧。桃花性寒,又耗人阴血,若她没有猜错,她必是已觉察到自己的月事不足之症;至于她为何回来素瑶居,目的已经呼之欲出了。

谢姨娘昨儿前脚才刚把乌骨鸡给送来,今儿就有人上门讨要了,呵呵。

“……”

听着那低低沉沉,声音分明,可仔细听来却又为不可查的笑声,锦笙身子打了个寒颤;手上研墨的动作顿时停住,低下头怔怔地瞧着洛倾雪;只见她仍旧不急不缓地抄写着梵经,甚至连动作都未有丝毫变化;好久,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刚才肯定是自己幻听了,嗯,绝对是!

重生一次的人何其敏感又何其敏锐,可洛倾雪却只是嘴角微微勾了勾,并未说什么。前世悲惨种种的经历告诉她,有些人,有些事,能说出来的不一定是真的,摆到台面上的也并不一定就能相信;反而是那些腌臜的事儿,倒是件件不假。

时光匆匆,岁月如流。

待洛倾雪再从书卷中抬起头来时,窗外已是近黄昏。春日的太阳,远没有夏日的灼烈,挂在天边的残阳余晖带着星星点点的金红,像是要给大地披上一层薄纱;静谧难得,她肆意地伸了个懒腰。

“小姐。”锦笙蹙着眉头,“这余下的明日再写吧,您已经忙了半晌了。”

“不妨。”洛倾雪罢了罢手,望着窗外,思绪放空,“前儿谢姨娘送来的乌骨鸡怎么处理了?”

锦笙眉宇微微蹙着,眼底带着些许疑惑,小小的鼻翼抽了抽,小姐这思绪也未免太跳跃了些;心中腹诽着面上却是不敢表现出来,只轻声恭谨道,“姜嬷嬷瞧着那两只乌骨鸡长得不错,又是肥实的;正打算宰了给小姐补补身子呢。嬷嬷说,这乌骨鸡可是难得的女子补身之物,这谢姨娘倒是有心了。”

“人么,哪能没有心的,姜嬷嬷这话说得可笑。”

洛倾雪故意嘴角微扬,带着浅浅的笑意,只是若瞧得自己却能发现那眼底尽是冷然,略微思索;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语气严肃,“后日便是母亲断七闭墓的大日子,此时杀生太过不祥;那两只乌骨鸡还是让银叶好好养着罢,也算是为母亲积福了。”

“可是小姐,这……”被她那凌厉的视线斜睨着,“你只照我的话告诉姜嬷嬷,她会明白的。”

闻言,锦笙硬生生将到了舌尖的话又咽回喉间,恭谨地应答着,“是,奴婢明白。”

是夜,黑风凛凛,春寒料峭。

用罢晚饭,洛倾雪遣走了欲留下来守夜的锦书,整个人懒懒地窝在临窗的罗汉床上,手上握着卷经文,薄唇开合间梵音袅袅,整个人原本因为重生而来的不安,焦灼,浮躁好似都沉淀了下来般。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吭,吭吭。”

陡然门边传来两声清脆的敲击声,被打断的洛倾雪顿时眉宇微微颦蹙起,也没有什么动作,只语气淡淡的,“都说不用守夜了,退下吧。”

“……”

屋外之人愣怔了半晌,许是因为重生一次的缘故,洛倾雪变得格外的敏感,话说了几遍,心里便浮上了一股不悦,顿时俏脸微沉,连带着语气也不怎么好,“怎么本小姐的话还不听了是不是?”

“大小姐,是我!婢妾红梅。”

好久,直到洛倾雪都有些不耐之后,门外这才响起带着些许沙哑,压抑的声音。

原本半躺在罗汉床上,倚着凭几的洛倾雪陡然坐直了身子;手上还握着一卷泛黄的经文,可好看清秀的眉宇却是蹙成一团;周姨娘?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

一时间,两厢无话;仅余那红漆雕花楠木的大门,隔着心思各异的两人。

“罢,进来吧。”

直到小香几上袅袅的香烟散尽,洛倾雪抬起手挑了挑燃尽的烛火灯芯,淡淡道。

“吱——呀。”

木门开合,周姨娘身着素色简单的布衣,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原本宛若圆月般大的脸上也染上了些许憔悴,她披着略嫌陈旧的披风,提着灯笼,只身前来;对着洛倾雪盈盈福身道,“婢妾见过大小姐。”

“屋内只有我们两人,这些俗礼免了也罢。”洛倾雪淡淡地,可人却仍旧端坐在罗汉床上,并没有动作。

“谢大小姐。”周姨娘勉强地勾了勾嘴角,也不推拒。

“坐吧。”洛倾雪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不知周姨娘这么晚了来我这儿,所为何事?”

周姨娘低着头,心里也是极乱的;昨夜,她并非没有察觉到事情的不对,但她区区侍妾又怎能拒绝侯爷的邀欢,现在想来只怕竟是落入了别人的圈套;不仅失了孩子,更是失了侯爷的心。想着,她只觉得心尖尖都发凉。缩在袖中,指甲死死地掐入手心中,她低着头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的伤痛和愤懑,“婢妾多谢大小姐今日相护之情。”

“……不必,看在你侍奉母亲多年的份上,仅此一次;退下吧。”洛倾雪兴趣缺缺地摆摆手,今儿荣禧堂之事也只是情势所逼,帮她也只是顺便而已。

周姨娘却有些着急,她抿着唇,心一横,“婢妾想跟大小姐做个交易。”

“哦?”洛倾雪倒是来了兴致,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噙着清寒浅笑,语气淡淡的,似是玩味,似是审度,“交易?周姨娘拿什么与本小姐交易?”

周姨娘心里自然也知道,可想到自己肚子里那尚未成型的孩子,心里像是刀割般的疼痛;念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等了多少年,她费尽心力,才有了这么个孩子,才让以后的日子有了点儿盼头,可是却不想……

她死死地咬着唇,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的苦痛和难受,以尽量平静却仍旧带着浓浓哀痛的沙哑嗓音道,“我用我的命。”

“嗯哼。”洛倾雪眉梢浅浅地扬起一个弧度,带着微微的审视,声音却是冷冷的,“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大小姐,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婢妾知道您也想对付老夫人,只是奈何形势不如人,这才与她这般周旋,为的,是夫人留下的那笔丰厚的嫁妆吧。”周姨娘的语气不急不缓,显然很是自信。

洛倾雪嘴角微勾,她是想拿回那笔嫁妆不假;却并不是因为她贪财。照师父的话说,玄门传人最不缺的便是银子,随便一颗荣养丸也能卖出个千八百两的;只是那些东西是母亲留下的,没得便宜了那些个白眼狼。想着,她眸色暗了暗,薄唇开合,却只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我凭什么相信你。”

“……”周姨娘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抓握着座椅的扶手;双目充满了血丝,贝齿死死地咬着牙,丝丝血红自唇间流出。

留在洛倾雪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却听到那含恨带怒的声音,“婢妾的仇人是孟贞娴,小姐的对手是老夫人,说到底,咱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那又如何?”洛倾雪语气淡淡的。

“婢妾可以无条件为小姐做三件事。”周姨娘再次开口,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若小姐能助婢妾报仇雪恨,婢妾这条命便是小姐的。”

洛倾雪眉梢浅扬,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淡,也越来越冷,伸手在茶杯里沾了水,在桌面上写出几个字,朝周姨娘挑了挑眉,“你过来。”

周姨娘走进,看到那一行字,整个人瞬间愣怔了下,本就苍白的面色竟在那一刹那间苍白得近乎透明,原本的些许自信此刻荡然无存,就连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小,小姐,您……”

“怎么,好奇?”洛倾雪扬眉。

“婢妾知错。”

原本洛倾雪正准备接着说下去,谁知周姨娘竟猛然上身前倾,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等她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周姨娘已经双膝跪倒在她面前道,“小姐,婢妾自知罪孽深重,求小姐恕罪。”

“呵呵,这件事你若是办好了,那一切都好说。”洛倾雪淡淡地扬眉浅笑,又沾了茶水,唰唰唰地写出一行大字,清秀隽永的簪花小楷可周姨娘却不由得额前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直到洛倾雪落下最后一笔她才失声叫道,“小姐,这,这……这可是夫人的断七礼!”

洛倾雪点点头,似笑非笑,“母亲的断七礼我自然是知道的,你只需按着本小姐的话去做,至于其他,本小姐自有安排。”

“……”可周姨娘却难得的沉默了。

按理,只是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能让洛倾雪答应与她合作她该义无反顾地答应下来;可,可当年她已经为了自己的死心对不起夫人了,难道,难道现在还要因为小姐而让夫人连死了都不得安生吗?

答应……不答应……

两道不同的声音在心底不断地弥漫着;她抿着唇,仔细地瞧着洛倾雪,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她此话是当真的,亦或者这是对自己的一种试探?

“机会只有一次,你可想好了。”洛倾雪懒得理会周姨娘心中的千回百转,只语气淡淡的,“时辰不早了,考虑好了就早点儿回房歇着吧。”

周姨娘的心里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直到她瞧着洛倾雪脸上不似作假之后,这才咬着牙,心一横;左右在这镇北侯府中,一个伤了身子不能有孩子又被侯爷厌弃的贱妾,她这一辈子算是毁了,若能在死前得偿所愿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博弈。

“好,这件事情婢妾会办好的,请……大小姐,静候佳音。”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周姨娘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般。

洛倾雪微微颔首,“即使如此,本小姐也提醒你一句,百遍金刚楞严,外祖母亲自发下的话;别到时候吃了闷亏也不知晓。”

话音刚落,她明显察觉到周姨娘的身子僵了一下。

“多谢大小姐。”周姨娘的声音比起之前倒是好了很多,只是其中带着的愤懑和咬牙切齿却好似在昭示着什么般。

“春深露重,小心路滑;时辰不早,本小姐也不多留你了,慢走不送。”洛倾雪声音不急不缓的,又似饱含深意。

周姨娘对着她点头示意,然后这才缓步退出屋子。

“吱——呀!”

搁置在罗汉床旁的鼎炉上,袅袅香烟已经淡的没有了味道,小香几上的烛火晃动了下,然后一切又恢复如常,好似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般。唯有她手中握着的那约莫小指大小的纸笺昭示着一切。

第三次,已经是第三次了。

洛倾雪薄唇微微抿着,颦眉蹙頞,心里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个隐在暗处不断提醒自己的人,到底是谁,好似随时都监视在自己周围,却又总能知晓针对她的所有事情;这个人……

到底是,敌?是,友?

他这般提醒自己,又到底有什么目的?

想了许久,夜已深;窗外虫鸣声声,躺在床上的洛倾雪却久久不能入眠。

……

三月二十八日。

临近春末,已近夏初;可天却压得很低很低,好似让人都喘不过气来般;乌云低垂,山河落泪。

不过寅时初刻,天刚刚泛白;镇北侯府大门外,洛倾雪与洛倾寒、洛青云三人并列着走在捧着排位的洛永煦身后;队伍缓缓向城门口行进着;在他们身后,左右两列共十八名身着白色布衣,簪着白花的丫鬟提着竹篮,朝道路两边不断地撒着冥花。漫天飞舞的雪白合着吹拉弹唱的哀乐,好似要将人所有的苦痛全都释放出来般。

声声哀伤,句句沉痛。

十六名身着黑色衣裤的小厮抬着小灵柩,旁边嬷嬷举着挽联,细雨霏霏,好似也在惋惜着一个好人的逝去。

亲人别,友人故,爱人离……

玉琉山上,孟氏、姚佳氏早已经等在那处,与前来观礼的云静安、冯素烟母女以及一众宾客呆在临时搭起来正对着望乡台的木棚中。

望乡台,思乡岭;传说中人死后的灵魂在断七这日,闫君仁慈,特许他们可以在这里遥遥眺望阳间的亲人们;做最后的道别。

此刻,望乡台前,送别舞跳得如火如荼。临时搭建供主家休息的木屋里,姚佳氏却是坐立不安,手心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她单手抓着座椅的扶手,整个人不断地朝着小灵柩丧葬队伍前来的方向望去。

“慧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瞧着姚佳氏那着急上火的表情,冯素烟眼中精光飞闪,却只是转瞬便带着一抹哀伤又略带担忧的神色,“今儿可是姐姐的大日子,慧姐姐你……”

闻言,孟氏转头瞧着姚佳氏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在这个时候若是发生点儿什么意外,那丢的可是整个镇北侯府的脸面,更有可能为此开罪太长公主,想着她语气也很是难看,“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有。”姚佳氏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心里却很是忐忑。

这都已经卯时两刻,还有一刻钟就要开始准备,辰时断七礼就要开始了,怎么清远大师还没有来?昨儿她不是差人来说,已经请了清远大师来主持断七礼的吗?

冯素烟心里很是得意,她倒要看看待会儿洛倾雪那丫头要怎么收场;哼,不过是个乳臭味干的臭丫头,竟然胆敢对自己不敬;哼,连冯望月那个短命鬼都不敢这么对自己,果然是个小贱人。

“嗯。”孟氏微微颔首,可脸上的神色却仍就不太好看,只狠狠地瞪了姚佳氏一眼,然后起身领着田氏、钱氏,“你先去做准备吧,我去招呼客人。”

冯望月生前是凤都出名的美人,生得是美丽无双,性格又极是温润,在整个云都也都是赫赫有名的人,再加上她太长公主独女的身份,人缘自然是极好的;在断七这样的大日子,自然不少故人前来吊唁。

“是,媳妇明白。”姚佳氏不敢呛声,只能声声受着。

“夫人,送葬队伍到了。”贴身丫鬟晓乐从屋外进来,小碎步跑到姚佳氏面前,压低了嗓音道。

姚佳氏抿着唇,额头上甚至开始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衬着那一身雪白的衫裙更是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今儿的断七礼若是出现无人主持的空缺,别说静安太长公主那里会怎么样,孟氏会如何对她,只怕到时候她会成为整个云都名流勋贵圈子里的笑柄,到时候谁还敢与她来往;更甚者,还会影响到整个姚佳氏族的女儿出嫁。

想到这里,她的心猛然提起来,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吞了口唾沫,这才道,“行了,我知道了。”

“可是清远大师还没有来,夫人您要不要遣人问问大小姐?”身为姚佳氏的贴身侍婢,晓乐自然也是知晓其中曲折的。

姚佳氏低头抿唇,眼底愣怔地瞧着前面的地板,深吸口气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七上八下,好似要发生什么事情般。

“……这,夫人,眼瞧着时辰就要到了,您可要快点儿做决定啊。”瞧着姚佳氏那愣怔模样,晓乐是当真有些着急了。

姚佳氏抿了抿唇,“这,也罢。”

……

时间如水淙淙,岁月划过,了然无痕。

天上乌云渐渐弥漫开来,霏霏细雨也像是知晓众人心中的伤痛般,洗礼着整个大地;天,渐渐明朗。

卯时三刻。

一个小丫鬟匆匆赶到房间内,俯身压低了嗓音在孟氏耳畔说了几句什么,孟氏面色唰地一下陡然变白,抓在座椅扶手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死死地咬着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出丝毫的异常;可在场的众人,哪个不是后宅里摸滚打爬出来的人精。

“洛老夫人若是有事就先离开也不妨。”其中一名身着月牙色绣木兰花对襟开衫,下着天青色褶裙的中年美妇淡淡道;其他人也都点头应和着,今儿可是大事,若是发生点儿什么大家脸上也都不会好看。

若是换了旁的人家,她们或许还有八卦的心思,看看热闹,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可今儿乃静安太长公主独女的断七礼,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心情本就不好,谁还敢往枪口上撞?

那可是三朝受尽宠爱的太长公主啊。

孟氏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实在抱歉,老身先失陪了。”

“洛老夫人也别太着急了。”另一位中年妇人对着她微微颔首,带着安抚的淡笑。

孟氏点点头,只是从房间出来,整个人再也撑不住,脸唰地一下黑了下来,宛若天边的乌云般,“到底怎么回事?”

“……这,这……奴婢也不太清楚,只听大夫人说,主持断七礼的清远大师还没有到,可断七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丫鬟低着头,双手交握在小腹前,神色恭谨,声音却有些磕磕巴巴的。

孟氏闻言,只觉得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谁告诉姚佳氏,清远大师会出席今儿的断七礼的?”

晓乐沉着脸,“这,好像是大小姐。”

“胡闹!”孟氏闻言,压低嗓音轻喝一声,当初在相国寺时,洛倾雪那丫头就说过,清远大师拒绝了冯氏的断七礼,她又怎么会遣人与姚佳氏说这样的话;到底是谁,竟然胆敢破坏冯氏的断七礼,难道是那些人想破坏镇北侯府与太长公主的关系?

晓乐整个人顿时打了个寒颤,砰地一声闷响跪倒在地,“老夫人息怒,此事大夫人也很是着急,求您还是先过去看看吧。”

“哼,还不起来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孟氏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虽说此地偏僻没有什么人,可若是被旁人瞧见,指不定怎么编排她呢。

晓乐赶紧低下头,“大夫人正在前边安排断七礼的事情,只是时辰快到了,这清远大师……”

“还不快带我去,啰嗦什么。”不等晓乐说完,孟氏赶紧打断她的话。

姚佳氏看到孟氏出现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快急得上火了,像是看到救星般,眸底一下子氤氲起了雾气,“娘,我……”

“清远大师早在两年前便不出席任何的祭祀活动你不知道?”不等姚佳氏开口解释,孟氏直接劈头盖脸的一阵痛骂。

“……娘,我,我……”姚佳氏也很是委屈,这事儿可是洛倾雪通知她的。

孟氏此刻也是面色难看,到了现在这个时辰,要去哪儿找一个名望地位都不错的大师来主持断七礼?倒不是说以镇北侯府的名声找不到大师出面,关键是时间,还有不到一刻钟就要开始了,那么多的宾客冒雨前来吊唁观礼;这……可不仅仅是丢脸的事情了。

弄不好,镇北侯府声望大跌,直接开罪静安太长公主不说,很有可能会影响洛氏一族在圣上心中的地位,进而影响到他们往后的仕途。

其实在孟氏心中是有两个人选的,冯氏去世,镇北侯府夫人的宝座空悬,后院那几个不安分的明面上虽然没有做什么,可暗地里却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事儿难道也是他们做的。

哼,一个个当真混账!

“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瞧着孟氏垂下眼睑深思的模样,姚佳氏更是急得,双手不断地摩挲着。

洛永康此刻也赶了过来,一进屋就急吼吼地道,“阿慧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清远大师还没有过来。”

“清远大师,谁说清远大师会来的?”孟氏面色很是难看。

“……又是洛倾雪那丫头,她,她怎么敢,我找她去!”洛永康心思简单,性子直;直接就以为是洛倾雪为了整蛊姚佳氏故意这么说的,好让她出丑。

孟氏却是轻喝一声,“胡闹!别忘了,今儿可是她娘的断七礼!她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可是娘,我……”被骂了几句,洛永康的脑子也渐渐清醒过来,视线扫过面色黑沉的孟氏,最后落在面色苍白,眸底雾气氤氲好似随时能滴出水来般的姚佳氏,抿着唇,“那现在该怎么办?”

孟氏狠狠地瞪了姚佳氏一眼,骂骂咧咧地,“怎么办?你问我,我问谁去;做事也不知道经过大脑,清远大师不出席任何祭祀活动的事情,你们难道是今天才知道的?现在没人来了,问我怎么办,早干嘛去了?”

“……”姚佳氏立在门边,低着头,贝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强忍住哭声;肩膀却是一抖一抖的;她怎么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更何况,不是说洛倾雪与清远大师私交不错的么,若非当时洛倾雪拿出清远大师亲自开光的手串,她也不会轻易相信的。

洛永康瞧着,顿时就心软了,走过去将姚佳氏拦在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娘,断七礼就要开始了,怎么主持的大师还没有来?”洛永煦从门外进来,洛倾雪、洛倾寒以及洛青云兄妹三人也随之而来。

“怎么回事,你问问你嫂子。”孟氏张口,怒气匆匆的。

洛永煦蹙眉,瞧着正被洛永康搂在怀中,肩膀还一抖一抖的姚佳氏,瞧着这情形,他张了张口……

“老太太,康大哥,慧姐姐,姐夫,你们都在啊;这,眼瞧着就快辰时了,你们怎么都呆在这儿?”

冯素烟早就准备好,就待洛永煦进来之后算着孟氏他们大约将事情说得差不多了,然后这才慢慢地提着裙摆进来,然后对着洛倾雪兄妹三人道,“你们也别太伤心了,姐姐若是知道你们如今这般兄妹和睦,想来也会欣慰的。”

只是话虽这么说,可心里却是嘀咕着,这洛倾雪和洛青云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想当初她和宋芊芊花了那么多的心思挑拨,难道全做了白功夫不成?也不对啊,她记得前些日子洛倾雪不是还挺讨厌他的吗,每次说起都是咬牙切齿的。

心里嘀咕归嘀咕,可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闻言,屋内所有人的脸色齐刷刷的黑如锅底。

“……”冯素烟视线环视一圈,瞧着他们一个个眉宇颦蹙的模样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跟在她身旁的宋芊芊也是,略微迟疑了下,轻声道,“可,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孟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夫人,您身子本就不好,还是先歇会儿吧。”田嬷嬷抿着唇,面带忧色,同时对姚佳氏也有了意见,不过是主持个断七礼竟然发生这样的纰漏,简直是不可原谅;她就算不懂,难道就不会问的吗。

冯素烟缓步上前,声音清幽,似带着浓浓的哀伤,又似无边的苦痛,带着压抑的折磨,“这,老太太,不知可有什么素烟能帮得上忙的?”

“你能帮得上什么。”洛永康没好气的道,转头对着身后侍卫模样的人道,“韦箐,你立刻下山走一趟,以最快的速度;请玄青庵的觉远大师前来。”

“骑我的追风去吧。”洛青云也赶紧接着道。

追风是他的坐骑,一匹千金难买,有价无市的汗血龙驹;乃当初西域进贡的唯一一匹;当初太子、几位皇子都眼热得利害,人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向皇帝讨要;谁知却被偶然进宫拜见的冯望月瞧见了,当下欣喜至极。皇帝也很是开怀,这个表妹可难得向他开一次口呢,索性就直接给了她;最后落到洛青云手里,洛永煦还因此与冯望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

韦箐点点头,“多谢大少爷。”

“辰时怕是赶不上了,但午时之前却是能赶上的。”洛永康转头对着孟氏道,“等今日之事了了,咱们仔细与太长公主说说,想来她也是能理解的。”

洛倾雪始终低首垂眸,敛起眸底的波动;洛倾寒一直瞧着她的神色,以为她是太过伤心,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背,“别太伤心了。”

“嗯。”洛倾雪淡淡地应声,只是不知为何声音却染上了浓浓的哑色;让洛倾寒不由得心头就疼了下,冰山似的面皮上竟然蹙起了眉头。

照理,男女七岁不同席,无论父母与兄弟。

男女收拾不清于亲兄妹之间同样适用,当然却没有那般严苛;但今日是他们生母冯望月的断七礼,屋内又都是自家人也就没人说什么了。

冯素烟良久才听懂了,抿着唇,似是迟疑,又似是试探着小声开口道,“这,断七礼都快开始了,怎么还要去请觉远大师?”

“……哎。”良久,被洛永康搂在怀中的姚佳氏才眼眶红红地,细声细气地解释首尾,说到最后,声音里甚至都带上了哭腔。

洛永煦闻言,更是扬起巴掌就要打洛倾雪,“你,你这个逆女,那是你母亲,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姐夫,别,倾雪想来也不是故意的。”冯素烟赶紧开口阻止,“姐姐去了,她也是伤心的。”

洛倾雪低着头,嘴角微微勾起,却尽是嘲讽。

洛青云与洛倾寒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姨母还请慎言,此事究竟谁是谁非尚未可知。”洛倾寒冷声冷气,“到底是哪个小丫头去通知的,还烦请大伯母说清楚。”

“雪儿向来懂事知礼,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更何况她与母亲向来亲厚断是没有做出这种对母亲不敬的事情来;别是有人趁机落井下石,利用大伯母表达对母亲的不满罢。”洛青云脸上依旧带着温润,声音也一如既往,可众人却都察觉到了那股宛若千年寒潭散发出来的凉意。

这话中的深意也很是引人遐思;当年冯氏姐妹与洛永煦的情感纠葛谁人不知,这话一出,就差指名道姓了。

冯素烟被两人的话噎了一下,顿时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雾气不断地朝眼底聚集着;贝齿紧紧地咬着下唇,转头看向洛永煦,声音幽幽很是悲伤,“姐夫,姐夫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呜,呜呜……姐姐生前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来;你,你……难道你也是这般想我的吗?”

“青云,怎么跟你姨母说话的,道歉!”

洛永煦对洛青云本就不甚喜欢,此刻听到他这般诋毁自己心尖尖上的人更是,张口便厉声呵斥道。

“……”饶是洛青云再好的脾气,此刻也黑了脸,抿着唇沉默不语。

“道歉,为什么道歉?”洛倾雪猛然抬起头,看向冯素烟的眼底有那么刹那的杀意;那样浓烈的黑暗气息让站在他身后在战场上摸滚打爬许久的洛青云都不由得愣怔了下,“大哥这话哪里错了,还是父亲以为,当真是我洛倾雪……禽兽不如,做出这等让亲生母亲无法瞑目的事情来?”

洛永煦双眸顿时泛起了凶光,手条件反射地扬起。

“父亲教训,女儿不敢不从。”洛倾雪转头,将脸侧到洛永煦面前;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孟氏本就不相信洛倾雪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现在瞧着冯素烟这般挑拨的话虽心生不喜可到底也没说什么,只转头对着洛永煦道,“永煦,今儿可是冯氏的断七礼你想做什么?望乡台上,冯氏可是看着的。”

“……哼!”

洛永煦扬在空中的手顿时握成拳头,用力地收回来狠狠地一甩宽袖,黑着脸语气不善,“那现在该怎么办?”

话音落地,室内顿时一片默然。

“……这,若是老太太与姐夫不嫌弃,素烟倒是有一个人选。”良久,冯素烟才犹豫着,淡淡地开口道。

“哦?你有人选,谁?”顿时孟氏也顾不上对冯素烟的厌恶,若是她能帮着解决今日的难题,那她就当真谢天谢地了。

冯素烟薄唇微微抿着,“我,之前在相国寺我与芊芊苦求清远大师未果,廉青去得早,我与芊芊都是身无长物之人,所以请了苦济寺的悟明大师;当然是比不上觉远与清远大师的。”

“那他现在可在?”孟氏也顾不上了,赶紧问道。

“在的,就在外面的宾客席;原本以为用不上了,可又不好让人家大师白跑一趟。”冯素烟低着头,抬手轻轻地拢了拢耳畔的碎发,小声地略带不好意思道。

孟氏闻言,顿时眼前一亮,“那立刻请悟明大师进来。”

纵使这悟明大师他们谁都没有听说过,可总比断七礼放了空挡不得不推迟来得好。

姚佳氏和洛永康脸上也带着希翼和感激的神色,冯素烟低着头,“区区小事就不用劳烦老太太了,暖秋你立刻去请悟明大师进来。”

“是。”暖秋应声而去。

洛倾雪的嘴角却是淡淡地扬起,带着浓浓的嘲讽之色,“姨母倒是准备得充分。”

“姐姐自幼待我极好,今儿是姐姐的大日子,我这做妹妹的自然要考虑得多些。”冯素烟低着头,声音轻轻柔柔的。

“……”洛倾雪还想说些什么,可孟氏却开口打断了她,“马上就到辰时了,雪丫头却准备最后一支送葬舞吧。”

“芊芊也为她姨母特地准备了祭祀舞呢。”冯素烟赶紧开口替宋芊芊争取机会,要知道今儿前来吊唁之人非富即贵,若是今日能在台上露面,那可是能在这么多名流勋贵面前留下好印象,还能顺便打压下洛倾雪,何乐而不为。

原本孟氏开口就后悔了,洛倾雪的舞姿一向平庸,虽不说多拙劣却绝对算不上出彩;此刻冯素烟开口,想到她为镇北侯府解了围,倒也没有那么讨厌她了,点点头,“也好,那让芊芊先跳吧。”怎么说,这最后一舞也得由洛倾雪来的。

“谢谢老太太。”宋芊芊原本以为她不会同意,此刻听到她允了很是意外,赶紧开口道谢。

“行了,都去准备吧。”孟氏罢了罢手,到底年纪大了,刚才那么惊险又担忧此刻竟有些撑不住了。

田嬷嬷眉宇微微颦蹙着,“老夫人,您没事吧?”

“不妨事。”孟氏摆摆手。

很快,便轮到宋芊芊的送葬舞了。

因为断七礼主持人的事情解决了之后,姚佳氏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着稳重,在她的安排下,舞姬们训练有素地退场。

众位宾客,男女用白纱帐隔开,但都能清楚地看到望乡台前,一名白衣飘袂的少女,头上簪着白花上前,小巧不堪一握的腰肢盈盈向下轻抚,宽袖交错,整个人瞬间跃起;广袖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她肌肤本就白皙,此刻更是苍白;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哀伤,更是让人恨不能将她搂入怀中好好呵护一般,衬着那哀伤沉痛的唢呐声乐,众人竟觉得心头有股说不出来的……压抑。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平安和乐郡主,长得可真是美。”有人小声嘀咕着。

“不知道就别乱说,那是望月郡主庶妹的女儿,宋廉青的遗腹子,好像叫什么宋芊芊的。”

“……那她怎么上来了?”

“呿,听说平安和乐郡主空有美貌其实不过是个花瓶,什么都不会,自然不敢上来献丑。”

……

女宾那边此刻也是。

一名梳着少女发髻,身着浅色软烟罗裙,瞧着约莫二十六七的女子双眼瞧着望乡台前,看得很是认真,“廉青虽然去得早,可这女儿当真不错。”

“……小姐说得是。”立在她身后的丫鬟悄然叹了口气,缓缓应声道。

“果然不愧是出名的才女,这舞只怕与当年的太长公主有得一拼了。”有人半带着感慨道。

“啧啧,可惜了;那平安和乐郡主可当真是……”

“自个儿生母断七礼,连送葬舞都要请别人带跳,这种女儿,要来何用。”

“那可不是……”

“……”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宋芊芊双手交错,宽袖一甩,以一个完美的动作结束了舞姿;若非这样的场合不适合喝彩,只怕众人都会激动不已;从他们发亮的眼神中已经可以看出一切。

就在他们各种贬低洛倾雪,太高宋芊芊的时候。

陡然,唢呐声乐的音色骤然一变,比之前更为低沉,更为哀怨,带着浓郁到让人甚至觉得呼吸都困难的沉痛;二胡南弦,丝竹弦乐,一切都好似仍在耳畔,可一切却又好似浮游天外般。

“快看!”陡然不知道是谁轻喝一声。

众人随即朝着望乡台前望去,只见一名女子,与宋芊芊的白衣飘袂不同,简简单单的白色麻布制成的齐腰襦裙,外面套着的斩榱已经明明白白地昭示着那女子的身份;鬓间并排簪着两朵雪白的小花,不施粉黛;可却让众人觉得,那冰肌玉骨,宛若明珠甘露般精致无双的女子为这乌云密布,黑沉沉低压压的天空平添了一抹亮色。

她就好似一个从画中走出来的女子般,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可她那紧缩的清秀眉宇间沾染的那抹浓得好似化不开的忧伤却好似重鼓,随着她跳跃的脚步敲击在众人的心上般,让人不由得想伸出手为她抚平那眉间的哀伤。

陡然间,乐声变,由之前的悠远空明,饱含沉痛;渐渐扬起,好似带着祝福和祈愿,让人只觉得好似心灵都被洗涤了般,忍不住想要哭泣,却又忍不住为逝者祈愿,祈愿她来生顺遂无虞。

再加上那抹纯净宛若冰雪的影儿,细雨霏霏,好似模糊了她的容颜,只见她陡然凭空腾起,好似飘逸的白云般;带着对逝者的思念,轻盈的纤腰下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好似一切迎着朝阳,带着希望;那样优美的舞姿,那样绝美的容颜,那样浓郁的忧伤……

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契合,美轮美奂却又如此的圣洁。

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一回闻!

众人此刻心中都不由得浮现出这句话,原本的哀伤,渐渐地淡了;好似望乡台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般,她对着她淡淡微笑,好似在诉说着,自己对她的思念,让她放心,让她能走得没有丝毫遗憾。

此刻在后面,原本听到众人的反应以及听到他们的讨论声之后很是满意的宋芊芊;此刻却面色扭曲,指甲死死地掐入手心,洛倾雪又是洛倾雪;她不是不会跳舞的吗?什么时候又会跳这么好看的舞了,竟然完完全全将自己特意准备的祭祀舞的风头给压了下去。

“连跳个舞都能输给洛倾雪,没用的废物。”冯素烟面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扬起手,深吸口气却到底没落下去。今日这么多的宾客,若是真的打下去,到时候只怕不好收藏。

宋芊芊却只能低着头,死死地咬着嘴唇,心里却是将这恨全都转移到了洛倾雪的头上。

……

“这就是你说得什么都不会空有美貌的花瓶郡主?”

“……我什么时候说过。”刚才说话的人此刻却是愣怔了,赶紧开口反驳道,“平安和乐郡主不愧是望月郡主的女儿,这舞说是倾城倾国也不为过。”

“若是能再看一遍,便是死也值了。”

“……小姐,这平安和乐郡主的舞跳得可真好。”之前那丫鬟也不由得慨叹着,若是在她之前,宋芊芊也不差了;可着一前一后有了对比,顿时就宛若云泥之别。

文韵诗微微颔首,脸上的表情仍旧淡淡的,无悲无喜,“这舞名为相思,如今会的人已经不多了。”

她没说的是,当年的静安太长公主便擅长跳这相思舞,冯望月跳得也不差,但洛倾雪跟她们比起来,却更显青出于蓝。

此相思非彼相思,却是流云国流传下来最古老的祭祀之舞之一;在场稍微上了年纪的人自是都能认出来的。

“郡主这相思一舞,倒是颇具禅意,冯施主若能看到,定当欣慰。”身着蝉衣,披着金红双色袈裟;长得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的德霄,此刻双手不断地数着念珠,对着洛倾雪微微颔首道。

洛倾雪薄唇微微抿着,清秀的眉宇间却沾染着一抹沉痛和浓得化不开的忧伤,“今日亡母断七之礼便有劳大师了,大师请。”

“嗯。”德霄点点头。

送葬舞毕,断七礼始。

“悟明大师,有劳了。”冯素烟对着悟明双手合十道。

身着禅衣,披着袈裟的悟明只道了声,“阿弥陀佛,老衲自当尽力而为。”

孟氏这才大松了口气,转头却是找不到洛倾雪,蹙了蹙眉,“断七礼已经开始了,洛倾雪又跑哪儿去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德霄双手合十,“老衲应平安和乐郡主邀请前来,只是路途遥远有些耽搁,好在没错过冯施主的断七礼,还望洛老夫人,洛候爷恕罪。”

孟氏愣怔了下,抬头看向洛倾雪,眼中带着疑惑和探寻,嘴里却是说着,“德霄大师言重了。”

“就是,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洛永煦也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冯素烟见状,清秀的小脸顿时一沉,看向洛倾雪面色不善,不过她脑子一转,淡笑着,“雪儿你也真是的,既然请了德霄大师前来怎地也不说一声,让你祖母和父亲先前那么焦急,也让慧姐姐和康大哥白着急了,你这孩子……”

闻言,其他几人的面色也很不好看,尤其是看向洛倾雪,眼神中尽是责问;大抵是说着,她既然请了德霄大师为何先前不说,害他们白白着急上火的。

“姨母这话说得蹊跷,之前不是您说,是我拿母亲的断七礼开玩笑的么?”洛倾雪心中冷笑着,“更何况,我有开口的机会吗?”

“……”众人顿时默然,尤其是洛永煦,想到自己之前的行为,更是……

冯素烟心里很恨的,可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般,“雪儿这是说得哪里话,能请到德霄大师为姐姐主持断七礼我们都很高的,只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可不许再自个儿藏着掖着,也得告诉你祖母和父亲才是。”

“姨母这话说得漂亮,好话坏话都让您说了。”洛倾雪冷冷地睨了她一眼,转头看向望乡台,“您若当真问心无愧,可敢当着母亲的面再说一次!”

冯素烟顿觉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向望乡台时;却只见那暗沉的天空中,墨色染黑的流云不断地在空中划过,渐渐地组合成一张人脸;眉眼如画,杏眼含嗔;小巧精致的琼鼻,无处不精致的五官,却显得异常的优雅温和,不正是冯望月又是谁;只是那平日里温和的眉眼,现在带着十足的怒气;陡然那樱桃小嘴张开,竟是血盆大口。

“啊——”

她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之前的话却怎么都不肯再说;只身子微微颤抖着,好似随时都能被风吹倒般。

洛倾雪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转头瞧着洛永煦,那清幽深邃的眸子里,好似压抑了许多复杂的神思,声音悠远空旷,带着哀伤,带着沉痛,“母亲离开,女儿自是伤痛;只没想到,原来在父亲心里,我洛倾雪竟是这般猪狗不是,禽兽不如的品性;呵,呵呵……”

明明是轻笑,可那其中带着的悲伤和凄凉却让在场众人都忍不住想哭;甚至已经有稍微感性一点的丫鬟用手绢不断地擦拭着眼角。

“妹妹,别太伤心了;母亲看了,会难过。”洛青云上前,声音分明温润如玉,可说出的话,却让在场众人不由得再次倒抽一口凉气。

洛倾寒也是,揽着她的肩膀,“不管发生了什么,哥哥都会一直陪着你。”

自当年那件事情之后,便一直冷漠宛若冰山般的洛倾寒,也就在面对洛倾雪时,他才能露出偶尔的一点温柔。

“……”洛永煦抿着唇,面色难看,却始终不发一语。

“寒儿,雪儿,你们怎么能这么说你们的父亲呢。”冯素烟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道;只是不等她说完,孟氏就开口打断了她,“雪丫头,此事你切莫与你父亲计较;他就是那般急躁的性子;再说父女俩哪有什么隔夜仇。倾寒和青云也是,难道我镇北侯府还能任由雪丫头被欺负不成。”说着还使劲地朝洛永煦递眼色,毕竟时辰不早,静安太长公主随时都会来;这当初在素瑶居内发生的事情她还记忆犹新,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洛永煦低着头,红唇微微抿着,让他给自己的女儿低头,将他的脸面往哪儿搁;瞧着他这般反应。

“呵,呵呵。”清脆幽深,带着沉痛压抑的低笑声,空旷渺远好似从天外传来一般。

洛倾雪惨淡一笑,“我,我明白的。”

“雪丫头,你……”孟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洛永煦一眼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祖母知晓你向来是个好孩子,你父亲他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说出那样的混账话来。你可切莫再与他计较,再者你娘可是在那里看着呢,难道你想让她走得不安生吗?”

洛倾雪低着头,那表情就连她这个老婆子瞧了都忍不住觉得心酸;刚失去母亲,父亲却又……哀莫大于心死,或许就是如此。

“嘀嗒……嘀嗒……”

清澈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单薄的身子,小巧的肩膀不住地抽动着。

“妹妹。”洛倾寒眉头紧锁,声音虽然清冷,可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心疼和宠爱。

洛青云脾气虽好,可此刻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了些许怒意,“这是我们洛家的家事就不劳姨母您费心了,正所谓来者是客,您还是请吧。”

“青云你……”冯素烟一副受伤心痛的模样,“你怎么能这么对姨母说话;倾雪那般做法,让老太太、姐夫还有康大哥,慧姐姐都那般焦急,难道不应该教训吗?这往后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只是冯素烟话未说完,姚佳氏与洛永康已经领着去熟悉场地的德霄大师回转。

“女施主言重了,此事乃因老衲闭关之故,一直未有给郡主答复;今日才得到清远师侄的口信。”德霄仍旧慈眉善目,气定神闲;也不生气,语气也异常的平缓,不骄不躁。

冯素烟面色顿时僵了下,随即讪笑着,“呵呵,原来如此,倒是我们误会了雪儿;这断七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悟明,怎么见了夕日的师祖也不叫打声招呼吗?”不等她把话说完,德霄闭着眼,淡淡地开口。

众人回头,这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到墙边儿,正准备溜走的悟明顿时被抓包了,他面色很是难看,“悟明拜见师,师祖。”

“哼。”德霄扬起手,众人什么都未察觉到却只听见一声闷哼,而后悟明捂着胸口,五官都蹙到一起,面色很是痛苦的模样,“当年你屡犯戒律。不受清规被逐出相国寺时是如何保证的?”

悟明低着头,不敢说话;众人却是疑惑地看向德霄。

“师祖饶命,师祖饶命。”悟明整个人跪在地上,面色苍白不断地求饶着,“悟明已经知错了,求求您,饶了我吧。”

德霄闭着眼,声音轻缓,“待过了今日,自个儿回相国寺领罚吧。”

纵使已经不是相国寺弟子,但出了这种事情,到底还是他们监管不力,不过此刻断七礼已经开始了,他也没有时间再多做什么。

断七礼,很是繁琐,也很是琐碎。

期间,亲朋好友上前吊唁,上香祭拜;洛倾雪兄妹三人则始终跪在墓碑前,每来一个都要道谢,手上还不停地往铜盆中添着纸钱。

“节哀顺变!”“节哀!”“……”

跪在陵墓前,听着那一声声的安慰;细雨霏霏,天昏地暗;洛倾雪低着头,手上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又一个的动作;被洛青云和洛倾寒牵着去扶灵;拜别母亲的灵柩。

断七吊唁,祈福祭祀。

德霄大师立在祭台之上,唢呐声乐骤然停息;原本或小声,或谈论的众人也不由得闭上了嘴。

瞧着那七尺高的祭台之上的那人,惊叹,感慨,亦或者是羡艳;镇北侯何德何能竟能请动相国寺久负盛名的德霄大师前来。难道是他与德霄大师有旧,还是望月郡主结下的善缘?

就在众人猜测纷纷的时候,德霄大师立在那处宛若巍峨的高山,散发出一种凌人的气势,庄严肃穆,又好似能让人从骨子里沉静下来。

梵音袅袅,南音渺渺;阵阵禅音被德霄大师以内力加持送上高空,然后倾泻下来,那浩渺无垠的大道之音,在众人耳畔不断地回响着;让人们好似从里到外都被彻底地洗涤过了般。

所有的阴私,所有的黑暗,所有的所有好似在这片充满禅音的土地上都无所遁形般。

告慰亡灵,祈福来世;众人心头不由得浮现出这八个大字,果然大师之所以为大师,的确不负其名;想着,众人的眼神不由得更虔诚了。

祭祀已过,封陵闭幕。

云静安立在那新封的墓碑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细细地摩挲着那汉白玉打造的墓碑,好似在抚摸女儿的侧脸般,眼眶通红,两滴浊泪自眼角滑落,“月儿,你可当真是狠心呐;就这么撒手尘寰,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怎么就这么……”

“外祖母。”洛倾雪抿着唇,压低的嗓音很轻很轻,可是却让众人都能清晰的听见。

“我可怜的倾雪。”云静安一把将洛倾雪搂入怀中,“你母亲到底是个狠心的,就这么……去了,留下你们兄妹,可当真是……”

“外祖母。”洛倾雪再次开口,声音竟是染上了哭腔。

母亲逝去,还能有个风光的葬礼;这样的场景,她又想起了前世的自己,死得凄凄惨惨,与孩子一起被烧成灰烬竟是连骨灰都没留下;若非师父他……师父……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她的心越来越沉,也越来越痛;整个人好似染上了一股历经沧桑后的悲凉,那单薄的身姿,苍凉的影儿,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地心疼。

“外祖母,您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不然母亲就算是走,也定不会安心的。”洛青云好看的眉宇微微颦蹙着,声音一如既往温润如玉,可熟悉他的人却能很明显地分辨出他语气中的哀伤和沉痛。

洛倾寒也走过来,将云静安与洛倾雪的手一起抓在手心,拍了拍。

立在旁边的洛永煦嚅了嚅唇,到底没能说出话来;至于冯素烟与宋芊芊倒是想上前,只可惜在这样的场合,尤其是刚经历那样的事情之后,再加上云静安的威慑力,她们也只能畏畏缩缩地,立在外圈。

……

尘世浮华,岁月流光。距离那天已经整整三日了。

因着断七那日淋了雨,之前因为初初重生时又一直噩梦不断,好不容易挂在心头的事终于了了之后,竟然一病不起。

抬头,入目仍旧是一片雪白,上面以月牙色作底银线勾勒的缠枝莲纹的蚊帐;洛倾雪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渐渐地,思绪回溯,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冯望月断七礼的隔天。

“砰——”云静安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面色黑沉,很是难看,死死地瞪着冯素烟,“贱人,还不给我跪下!”

冯素烟贝齿紧咬下唇,却挺着腰板,“素烟不懂,我没做错什么。”

“放肆,竟然还敢顶嘴了。”云静安语气狠戾,素手高扬,快速落下。

只听见一声脆响,“啪——”

“公主!”赵嬷嬷突然惊呼一声,赶紧将云静安的手拿过来放到眼前,像是捧着最珍贵的宝物般,“就算要教训人,让老奴们代劳就是了,您怎么能亲自动手;瞧瞧,这手都红了。”

说着,转头恶狠狠地瞪了冯素烟一眼,那幽幽暗含着不满的眼神好似在责怪着:没事脸皮长这么厚做什么。

冯素烟单手捂着侧脸,“女儿没错。”

“就凭你也敢在本宫面前自成女儿?”云静安眼底尽是不屑,“月儿在世时看在她的份儿上,本宫可以跟你不计较,但别以为本宫是傻子、瞎子、聋子!你的那些个把戏,当真以为本宫不知道了吗?”

冯素烟死死地咬着唇。

“给我跪下!”云静安轻喝一声,瞧着冯素烟没有丝毫反应和动作,赵嬷嬷领着两个丫鬟,对着她的腿弯处一踢,冯素烟瞬间跪倒在地,只是那紧要下唇的贝齿,那不甘的表情,怎么都有股子委屈的味道。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是“砰”的一声脆响,原本紧阖的大门被撞开,木门相互碰撞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瞧着那面色通红,喘着粗气的洛永煦,云静安俏脸一沉。

洛永煦也自知有些失礼,不过吞了口唾沫,强忍着镇静了下这才缓缓道,“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哼。”云静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洛永煦有些小意地转头,瞧见被赵嬷嬷领人摁在地上的冯素烟,他只觉得心脏某处抽疼了下,抿着唇,“岳母大人,您这是做什么,素烟她犯了什么错?”

“妄图破坏月儿断七,还敢嫁祸给倾雪,你说她做了什么。”云静安眉梢浅扬,“别忘了镇北侯府给本宫的承诺,不然就算你是月儿的夫君又如何,月儿都已经没了,当真以为本宫不敢拿你镇北侯府如何了吗?”

“……岳母大人教训得是,小婿自然不敢忘记。”洛永煦顿觉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只是素烟向来善良,与月儿关系亲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倾雪,你说呢?”

洛倾雪很是温顺地低着头,“父亲说得是,在姨母和父亲心底,倾雪才是那个禽兽不如,妄图破坏母亲断七的不孝女;父亲有训,女儿……不敢不听。”

“……”洛永煦眸色暗了暗。

云静安更是,原本难看的面色又难看了几分,“哼,你就是这样当人父亲的?倾雪会破坏自己母亲的断七礼?你怎么不说是本宫去破坏的?她冯素烟善良柔弱,合着本宫与倾雪就是无恶不作,十恶不赦了?”

“小婿不敢。”洛永煦低着头。

“哼,不敢,本宫看你胆子大得很嘛;发妻新丧,身为姐夫竟与守寡的妻妹搅和一起,或许有些事情本宫是得好好考虑一下;免得有些人打着本宫的幌子作威作福,还敢欺负本宫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云静安语气狠戾。

冯素烟的面色唰地一下变了,“嫡母,素烟没有,素烟真的没有。”

“放肆,本宫与你有何关系,记住往后见了本宫得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太长公主,行跪拜之礼;否则,这对皇室不敬的罪名,只怕你们整个宋府都担待不起。”云静安语气铿锵,掷地有声。

冯素烟却再也硬气不起来,她在宋府日子本就艰难;自冯望月去世之后更是雪上加霜,若是云静安再将她驱逐,那她和芊芊……她简直是不敢想象,“嫡母,嫡母,素烟没有,素烟真的没有;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关本宫何事,别以为半夏畏罪自尽本宫就查不出来了。”云静安眉宇间弥漫着浓浓的杀意,她这一生就冯望月一个女儿,自是捧在手心小心呵护着,生怕她有半点不快,受了丝毫的委屈;着冯素烟竟然敢……

冯素烟抿着唇,哭得梨花带雨,让站在旁边的洛永煦更是心肝尖尖都开始疼了,若非场合不对,更是恨不能将她搂在怀中好生呵护一番。

“外祖母。”就在真个屋子里僵持着的时候,洛倾雪却陡然开口。

云静安转头,怔怔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半夏畏罪自尽,此事也没有了证据;到底家丑不可外扬,此事暂且搁置吧,若最后查到是她,别说您,到时倾雪必手刃仇人,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洛倾雪一字一句,虽然没有云静安的气势,可是却字字铿锵有力。

“如此,也好。”云静安点点头,对洛倾雪的态度很是满意,“不过半夏,别以为死了就没事了,将她全家发配漠边,世代不得再回云都。”

“是。”洛倾雪点头应声。

冯素烟顿时整个身子僵了一下,只是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低着头,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此事交由顺天府尹张大人吧。”云静安略微思索,“行了,今儿就到此;哼,最好祈祷别被本宫抓住把柄,不然……哼!赵嬷嬷,我们走。”

想到那日,冯素烟的狼狈,洛永煦心疼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她就觉得好笑。

“咳,咳咳。”想着,嗓子有些干痒,洛倾雪捂着唇,轻轻咳嗽两声;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

“小姐,您怎么起来了。”听到动静的锦笙赶紧进来阻止道,“大夫说了,您这是邪风入体,身子本就弱,现下更是马虎不得。”

洛倾雪无力地罢了罢手,声音还有些虚弱,“哪儿那么麻烦。”

那些又苦又臭又腥的药汁,她实在是喝不下去了;若她此刻稍微有些体力,自个儿配置药丸,不过三两日就好了,可偏偏因为生病,冯素烟每日前来名为探访实为试探不说,这些丫鬟更是在姜嬷嬷的耳提面命下将她当成个搪瓷娃娃般,连走一步路都跟着。

“小姐,您怎么能这样;您这身子若是不好好养着,以后可是会落下病根的。”锦笙一边嘟哝着,一边将洛倾雪塞回被窝,顺便试了试搁在床头上药汁的温度,嗯还暖着,然后递过去,“小姐,您该喝药了。”

闻到那熟悉的味道,洛倾雪鼻翼一抽一抽的,却不得不接过来,一口饮尽,赶紧捻了颗蜜饯放嘴里,这才松了口气道,“这样好了吧。”

“嗯。”锦笙开心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坐起,在她腰后垫了个软枕,任由她半躺着;自个儿则是坐在床边,拿过一旁的箩筐开始做女红;可缝了不到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她抬起头,眉宇间带着不解,“小姐,你生气吗?”

洛倾雪不解地抬起头,“嗯?”

“就,就是银叶,她……”锦笙没有再说下去,洛倾雪却是明白的,她抿唇淡笑着,“各为其主而已,有什么好生气的。”

“可是当初若非小姐,她早已尽流落到那等下贱的地方了,可她居然背叛小姐,小姐您为什么还要救她?”

锦笙嘟着嘴,很是义愤填膺。

当初断七礼发生的那件事情,虽然最后以德霄大师前来而圆满结束;可事情却并没有因为冯望月的断七礼完毕而告一段落,反而在孟氏回府大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下令彻查。

最后,送信的那小丫鬟半夏自然被挖了出来;但那时,半夏已经畏罪自尽,再往后的线索便断了,查了几日也没查到什么,事情便不了了之。而银叶,自然也是因为她从中周旋才得以保全;在素瑶居中,唯有锦笙却最是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她很是为洛倾雪抱不平。

“救她?那可未必。”洛倾雪顺手取过枕头旁的书卷,低着头嘴角微勾着,满是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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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儿并不是煽情的人,也不太会说话;但心里真的很感激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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