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03

朱琳琳看小岛的眼神简直就像看救命恩人。

她感激地搂住好姐妹,要请对方吃学校食堂最贵的盖浇饭——土豆红烧肉,再扣两个蛋。

苏小岛不自觉吞咽唾液。

记忆深处的美食最美味,除了妈妈做的饭,就属她们子校食堂的大锅饭了,好吃量大又便宜。

后来也回去过,发现食堂整改,所有档口承包给私人,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味道了。

舌尖上的味蕾蠢蠢欲动,但……下次吧,小岛还是拒绝了。

她迫不及待想见一个人,好想好想。

那个世界上唯一全心全意爱护她的人啊,在她大四毕业时重病离世,为了不影响女儿的学业,一个人独自承受病痛的折磨,始终对病情三缄其口,小岛甚至没赶上见她最后一面,这也成了为人子女心底最深的遗憾。

出了校门,一条笔直宽阔的水泥路分开东西两区,东边是厂区,西边是家属区。

中午下班、放学的关系,有不少工人、学生回家吃饭。

上千人的光华厂又热闹起来,广播声和着笑声、自行车铃声,蜿蜒出熙熙攘攘的人流。

重新踏上这条走过无数遍的路,小岛脚下像生了风,左躲右闪一路小跑,穿过母子楼,就到24号楼楼头了。

楼头路对面是一公共厕所,掩映在高大参天的泡桐树下,白紫色的泡桐花一簇簇、一串串,开得格外浓密,看上去像一把巨大的花伞,顺着道儿走下去,楼尾6单元2层2号就是她的家。

“哟,小岛回来啦?”

“阿姨……”

一进楼栋,小岛就碰见楼下的王阿姨。

乖巧地打完招呼,感慨万千地上楼,胸口急速的心跳难以平复,她嘘口气,敲响绘有熊猫图案的防盗门,紧张到不能自已。

“……谁呀?”

那魂萦梦牵的声音传来,小岛更大力地敲门,喉头哽咽:“妈——是我!我回来了!”

收拾屋子的白洁,一听是女儿,慌张应道:“来啦、来啦……”

她匆忙扫干净地上的啤酒瓶渣、花瓶碎片,捡起沙发巾盖好。

检查一切无误后,把乱发拢至耳后,想到什么,又放下一缕碎发,遮住眼周,才去开门。

“怎么这会儿回来啦?没在食堂吃饭啊?是不是又忘带……”

苏母絮絮叨叨拉开防盗门,话还没说完,女儿红着眼猛地抱住她,差点没站稳。

这孩子有点不对劲。

“怎么哭了,小岛?”

当妈的见孩子这样,蹙眉揪心,急急追问:“谁欺负你了,还是哪里不舒服了……”

“没有,就是想好好抱抱您……”

空气里熟悉的、干爽的肥皂味涌进鼻腔,那是妈妈的味道。

小岛贪婪地呼吸,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令人欣喜。

她发誓,这一世,换她来保护她。

上楼的人越来越多,看苏家母女的眼神有探究、有好奇。

白洁冲邻里笑笑,随手拉上门。

她轻抚女儿靠在肩膀上的后脑勺:“傻闺女,个子比妈妈都高啦还撒娇……好啦,走,去厨房,妈妈给你煮面吃。”

小岛这才松开手,抬头对上妈妈的笑脸,一惊。

“妈,你眼睛怎么了?他又打你啦!”

“没有、没有……我不小心撞到的,没事的……”

白洁拿手虚挡着脸,垂下头想遮掩过去,可孩子大了,哪有那么好糊弄。

她中午回来得早,没想到那口子回来得更早,正巧撞见他做贼似的翻箱倒柜找钱,满室狼藉,不用想一定是赌钱输急眼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藏在卧室大立柜里的钱,是她从牙缝里抠出来准备给闺女交补习班费用的,两人不可避免地又是一番争吵,还动了手。

瞥见倚门簸箕里没来得及倒掉的碎片、酒瓶渣,回家的窃喜一扫而空。

小岛现在是血气上涌一肚子怒火,恨不得找流氓打断苏逢春的腿。

苏逢春就是她那个不着调的爸,把自己捯饬得人五人六的,整日跟厂里不入流的狐朋狗友厮混,学的吃喝嫖赌打女人,烂透了,她严重怀疑妈妈上辈子得的乳腺癌就是活生生被气出来的。

上天让她重活一次,就是要她拨乱反正。

“妈,你跟我爸离了吧!我跟你!”

小岛捏着拳头信誓旦旦,说出了上辈子就想说的话。

www.youxs.org,系围裙的白洁一愣,离婚?她不是没想过,可为人母要顾虑得太多。

她拿过案板下一个印有牡丹花、红双喜的搪瓷盆,舀了两缸子面粉,边和面边道:

“傻闺女,说什么胡话呢?别人家孩子都生怕自己父母离婚,你倒好,就这么想成为单亲家庭的一份子,不怕有阴影啊,就说你们班那个杨静,以前多活泼一小姑娘,前几天我见着她,都不敢拿正眼看人,怪可怜的……”

“妈——”

小岛拖着长音,不赞同地打断,“人家爸爸是因公殉职,又不是离婚,根本不是一回事,好吧。”

“怎么不是一回事儿了,不都是没有爸爸了?单亲的孩子容易受欺负,以后长大了嫁人,婆家也会看轻……唉,不管怎么说,他是你亲爸,你是他亲女儿,外人跟前,他总得向着咱们娘俩,不是。再说了,哪对夫妻不吵架的,妈好着呢……”

白洁揉着面,拿说服女儿的理由说服自己。

世界上的妈妈都有同一颗心,只要女儿好,让她们怎么样都行。

说话的功夫,苏母手下已揉出一个光滑的面团,利落地擀面,谁能想到,曾经的南方俏姑娘现在竟也能做出一手道地的手擀面?

婚姻让人蹉跎。

她笑着在粗布格子围裙上擦擦沾有面粉的手,食指轻点女儿纠结的眉心:

“行啦,这个话题就此打住,都高二了,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分心。肚子饿了吧,昨天包饺子剩的肉馅儿正好做炸酱,你把茶几擦一擦,东西收一收,等吃饭!”

妈妈越是这样装得什么事儿没有,小岛心里越是难过,她不想妈妈为孩子活着,她应该为自己而活,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90年代的社会虽然开放许多,但在这个北方小城,对离婚妇女多少还是会指指点点,要走出围城,确实需要莫大的勇气。

小岛不想惹妈妈生气,反正这一次她不会再当鹌鹑,由着渣爹作威作福。

凭着前世记忆,她翻出主卧床头柜底层的老式月饼盒,里面是家里备的常用药,找到可以涂抹眼周的化瘀膏,小心地给妈妈上好药,留在厨房打下手,剥蒜摘菜,烧水看锅,换气扇“呼呼”的聒噪也难掩娘儿俩的说说笑笑。

喷香的炸酱面上桌,小岛夹在沙发与茶几中间的木板凳上,吸溜得贼大声。

想这一口,好久了……

“好吃吗?”对面的苏母问。

小岛伸出大拇指,狂点头,塞得鼓鼓囊囊的小嘴简直腾不出空说话。

“慢着点儿,没人跟你抢……吃饱了好好学习啊,眼瞅着就要分班考了,咱可不能再荒废下去了,妈不指望你成龙成凤,但多读点书总是好的。”

小岛拍着胸脯保证,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妈,你放心,我一定努力,考个好大学!”

白洁欣慰地眉展目舒,总觉得傻丫头哪里不一样了,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懂事了,除了一样的贪吃。

自己当年上山下乡,靠推荐选拔的工农兵大学生轮不到她,好不容易等到77年高考恢复,以一分之差落选……多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更好的未来。

小岛捧着不锈钢盆喝了口面汤,思忖了下,问:“妈,咱们厂是不是快被收购了?”

苏母闻言停下筷子,不知该怎么跟孩子说。

近两年厂里效益不景气,被大集团收购也是好事,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跟她们这些流水线上的工人无关,给哪家干不是干啊?起码能保住饭碗。

早上开职工大会才知道,新东家竟然是陆氏集团,不是之前一直传得沸沸扬扬的西风厂,书记讲话让大家不要有负担,想去新厂的到各车间主任处签字,不想去的可以留在原单位,不强迫。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隔壁班新来的转校生就是新厂长的儿子。”

想起那张脸,小岛就没好气,他们的到来,让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被陆氏收购的新厂欣欣向荣蒸蒸日上,光工人的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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