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临了变故生

昭帝罢朝了。

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他不想去上朝,所以就罢朝了。

身居高位就有这点儿好处,只要脸皮够厚、良心够少便可以随心所欲。

今早大理寺少卿求见了圣上。小郑子眼见着少卿大人火急火燎地进去,继而垂头丧气地出来,那寥落颓唐的背影真是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刑部的人昨日就来过了,尚书大人携手下侍郎一齐候在德云殿外许久,可昭帝那时候正在喝酒,没空答理这群迂腐的臣子们。

眼下,隔了没多久,大理寺卿大人也来了。

小郑子无法,只得禀报。

周御胤森森然看向小郑子:“少卿大人才走,大理寺卿就来了,他们不长眼,你就不知道将他们轰出去?”

小郑子躬身应对:“内侍对朝廷命官无礼,此乃大罪,奴才不敢。”

周御胤眯眼,冷声吩咐:“宣!”

大理寺卿进得德云殿便后悔了,他脑子出了毛病才听了少卿的劝诫来面圣。眼前的昭帝明显是心绪不佳,这时候提及太傅之死等于是在自寻死路。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际,周御胤发话了,言语里满是不耐烦:“大理寺卿也是来说朝廷命官死于非命须得严查的事情的?”没等底下人回话,他又道,“有本事就去查,没本事就好好儿在家待着,别总是拿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来烦朕!”

大理寺卿直冒冷汗,犹豫道:“大理寺管断案,至于……侦查之职还是由刑部出马比较妥当……”不是他不办案啊,大理寺的人被堵在乱怀楼门口就是进不去,刑部有人手也不来支援,朝中众臣皆对此事能避则避、能躲就躲,这案子他查不下去啊!

“哦?”放下手中的茶盏,周御胤冷声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和礼部尚书那点儿小心思,想合起伙儿来对付刑部尚书是吧?朕的江山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动这些个不干不净的心眼儿了?嗯?”

大理寺卿又是浑身一震,虽说礼部尚书也有进言,可怎么就扯到了结党营私这等罪名上去了呢?这个帽子一扣,他可就永世不得翻身了啊!

“没话说了?早朝上就只看见你们互相指摘,下了朝到了德云殿还要钩心斗角,你们是真的无事可办,还是觉得朕抓不着你们私斗的把柄?”

周御胤这一席话说得毫无情绪,只他那幽暗的眼神泄露了几许杀意。

大理寺卿也算是个安分守己的,不然也不会为了公务来这德云殿。他听了周御胤此言起先是心惊胆战、惶惶不安,然……到最后竟变得心灰意冷。他一腔热忱在昭帝口中变成了心怀不轨,天下还有比这更教人寒心的事情吗?

见他一副隐忍压抑的模样,周御胤更是觉得自己说得没错:“太医院提点死的时候你们吓得屁滚尿流,京兆尹死的时候你们快活风凉看笑话,太傅大人死了,你们知道急了?就等着上位替了他的位子是吧?还嫌朕不够焦头烂额吗?”

那一声声质问弄得大理寺卿头昏眼花,他嗓子里压抑着冷笑:好一个焦头烂额,好一个焦头烂额!您焦头烂额到夜夜笙歌,当真是焦头烂额啊!

“不是要办案吗?那就去吧!朕不会拦着你们的。”昭帝倨傲地抬了抬下巴,这个动作刺得大理寺卿眼睛生疼。

“微臣告退。”有此君主,臣子不幸!

小郑子看着大理寺卿失魂落魄地出了德云殿,眼神瞥到殿内,心下暗笑: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伤忠臣的心呢?恐怕没有了吧……周御胤你口中的无用臣子终有一日会变成你心头的一根刺,教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时辰也差不多了,该传午膳了,小郑子收敛了唇角的一抹笑意,忙活去了。

十天很快就过去了,朝廷命官相继离奇死去的命案依旧是毫无进展,刑部左右也是没有头绪,大理寺更是打不起精神。而此际,街头巷尾却开始谣言四起:圣上无德,天降责罚,祸及臣子,殃及百姓。

与此同时,春雨开始落下,朝朝暮暮皆不停息,原本是润物细无声、金贵胜酥油的东西如今却变成了祸害。潮涨潮落,河水暴涨,假以时日黄河改道已成必然。

菊让越来越佩服自家公子了:春汛还没开始就这般雨水泛滥,若是到了夏季……那岂不是要水淹千里?

“公子叫你去肃杀园金麟池。”红冶在门外说话。

菊让立时跳起来去开门,本以为只能瞧见一道大红的背影,谁知红冶竟站在门外,板着脸道:“不用走地道,急。”说完才闪身而去。

这才2月头上,长安的春日一向颇有大家闺秀的风采,总是姗姗来迟,故而如今的景致依旧肃杀,就算是细雨霏霏也春寒料峭。

柳陵郁坐在金鳞池旁的八角亭内,怀里的手炉温暖心窝。

菊让撑着油纸伞急急忙忙地小跑而来,淡黄色的锦缎衣衫璀璨夺目,那在风中扬起的衣角上金菊怒放,辉煌灿烂。

“急什么?规矩都忘了吗?”柳陵郁站起身来,悉心地整理着自己衣衫的前襟。

“这不是怕公子等急了嘛!”

柳陵郁淡淡笑了笑,冲他招了招手,侧过身子指着东边的天际:“你说这天气,适不适合引蛇出洞?”

天幕低垂,阴霾遍布,水汽氤氲,烟雨迷蒙,这样的天气跟引蛇出洞又有什么关系?菊让看向柳陵郁,他知道公子必有下文。

“黄河改道必要修筑水坝,沉铁筑堤是不是恰好可以从中扣下生铁呢?”柳陵郁钩起的唇角显示出的温柔一如既往,然那笑意不及眼底,以致漆黑凤眸里依然凉薄如同往昔。

“公子是想让工部的人偷工减料?”菊让觉得公子不至于为了那点儿银子去残害百姓吧?这可是要遭天谴的啊!

柳陵郁含笑摇头:“你这点儿长进可不够啊!要知道看不透内里今后可是要吃亏的。”他背过身去,迎着时不时吹来的杨柳风,那风里浓郁的湿气里似乎有一点儿稀薄的泥土芬芳,“治水之法在疏导不在堵截,那些手段不过是为藏铁找个由头罢了,至于地方上的人怎么整治,那还不是看他们自己有没有脑子?”

菊让这才了然:让朝中有分量的人提出那沉铁筑堤的法子,再让工部督造的人从里头把生铁私扣下来,这样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不过这跟引蛇出洞好像没什么牵连啊。想到此处,菊让开口:“公子,咱们要那么多铁做什么?不是已经囤了盐吗?今年的入账貌似有些过了啊!”

“有些东西弄来可不一定是要卖给旁人的……”柳陵郁转头,“再说了,银子多……难道不好吗?”他虽是这般说着,神色却只是淡淡的,毫无欢喜。银子多了好像也没什么好的,他又不在乎这点儿东西。

菊让被弄蒙了:既然好,那为何公子不高兴?他还想再问,却听得柳陵郁道:“知道得太多……不好,你怎么又不记得了呢?”

温柔如故的嗓音,清冷悦耳却让菊让一惊:是他逾越了。

沉默了一阵子,柳陵郁忽然想起了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那个舞姬怎么样了?”

菊让这才记起今日已是第十日了,忙答道:“一直都很好,兰敞照顾得很好。”

“是吗?”柳陵郁的语调立刻冷了,“本公子倒是担心他照顾得太好了!”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重了,挥了挥手,道,“你下去把藏铁的事情办了吧。让兰敞在关春院等着,本公子马上就来。”

菊让乖顺地退下了,心里却是止不住替兰敞担心起来。

九疑许多日不见柳公子了,她可是有好多话要跟柳公子商量的,可是再怎么有话要商量也没用,人家柳公子不见你,你跟谁说都没用。

她这是被圈养了,好像一只羊被圈在一块地里,只不过她待的这块地太金贵,连上边铺着的都是千年沉香木。“唉……真是无聊啊!”

“九姑娘闷了吗?”一道清冷的嗓音幽幽传来,里头满是戏谑。

九疑原本带笑的脸一下子僵住了:柳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来啊!

柳陵郁一入关春院瞧见的是九疑瘫痪的脸,心下不禁冷哼道:“摆出这等脸色来?难道本公子还来不得关春院?”

九疑心头却是在想:“把本姑娘丢在此处十天不闻不问,眼下突然现身肯定没什么好事!”

他二人对视僵持,一旁的兰敞十分尴尬,只得咳嗽一声,冲九疑道:

“公子给你治伤来了,你愣着做什么?”

九疑这才想起自己左臂还废着,醒悟过来慌忙扯出一个笑脸,谄媚道:“柳公子百忙之中抽空来医治小人,小人实在是感激不尽啊!”

兰敞前些日子就将要剖肌续脉治伤的事情跟九疑说了,而他近日为九疑所做的一切也皆是给今天提前做好准备,只盼望高才的柳公子能够妙手回春。

柳陵郁见着九疑那副硬扯出来的笑容就不自在,也不啰唆,径直就开始准备动手。

他那冷淡的神色弄得旁人心下惶惶。磨磨蹭蹭了半天,九疑终是挪到了柳陵郁跟前。

柳陵郁看着她那副忐忑的模样就止不住心头的火气,指着一旁的椅子,生硬道:“坐下!”

九疑依言坐下。

“袖子。”柳陵郁也不多话,只拿眼神示意她自己动手。

九疑犹犹豫豫许久,脸上那硬扯出来的笑终是垮了。哭丧着脸,九疑哀求道:“柳公子,咱能不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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