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智真若愚

梅妆换了一身枣红色的长袍,系带子的时候他想:这次准又没好事了!每每竹茫来知会他要出乱怀楼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这个规律他已经摸透了。

梅妆一边走着一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便到了留云轩。才站到门口,他便听到冷冷清清的两个字:“进来。”

微微笑了笑,梅妆推门而入,所见的果然是一袭雪白锦缎长袍的萧公子。

萧御伦怀里也抱了一只手炉:黄金炉身海马耳,蛟龙戏水,祥云奔腾,精雕细镂,辉煌夺目。修长柔美的十指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炉身,他的动作缓慢而温柔,说话的语气也是婉约和美:“已近年关,你下去一趟,各店该结账了。”

梅妆想了想,问:“这次用谁的脸?”

萧御伦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道:“你的。”

“是。”

之后梅妆就下去了,萧御伦坐在留云轩内,以手支额,唇角含笑。

萧公子在留云轩惬意休憩,九疑在乱怀楼忙得可谓是脚不点地。

关春院内幽暗冷清,九疑心想:“柳公子去哪儿了?怎么最近都不见他来找本姑娘麻烦了?”

这人啊就是这样,原本还嫌人家老是来找麻烦,巴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可现在人家不来招惹,自己倒又想念起来了。

其实九疑是知道一些的,比如柳陵郁中毒了,比如兰敞每天夜里都会给自己下药,再比如有些药膳的配方一起吃就是某种毒药,而另一些一起吃就是某种毒的解药。

九疑不明白的是:她这样一个待在人群里顷刻便可被淹没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值得一群人为了她如此奔波劳累的地方。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几不可见的伤口,神情若有所思:那些药吃下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毒性,不像是要毒杀自己,反而更像是在尝试,至于他们想得到什么结果……她猜不到。

面前的金丝笼里嗜血蝶翩跹起舞,灯火映着那硕大的幽蓝蝶翅招摇宛若地狱业火。“你们想出去吗?”她对着那几只妄图逃脱的嗜血蝶喃喃道,“别费劲了,金丝笼间隙大,可外头罩着细孔渔网,你们怎么逃得掉呢?”

她如今的处境不就是如同这几只嗜血蝶一样吗?表面上风平浪静,日日可酒足饭饱,而本质却是无可奈何,非得要装聋作哑。

想着想着,九疑脑中便莫名地晃出柳陵郁站在雪地里喂食麻雀时的样子:

宝蓝色的长衫、雪白的狐裘披风,宛若女子,那人影与眼前的嗜血蝶重叠在一起,纷纷乱乱、明明暗暗,叫人分辨不清。

“你当真是中毒了吗?”她眼神涣散地看向地窖顶端,“那般好看的人,死了当真是可惜啊……”她倒是不想想若是自己死了……那不也一样是件极可惜的事?

摇了摇头,九疑将那些有的没的杂事甩出了脑袋,拿起一杯才取来的猪血,她想以血腥之气引诱嗜血蝶,让它们随着气味的飘散方向舞动。她必须抓紧时间:除夕夜之前,她一定要保证自己能够操控这种嗜血的生物。

幽暗的地窖寂静无声,唯有嗜血蝶在空中振翅,九疑野兽般的直觉也愈加明显:她好像逃不掉了……

时光转瞬即逝,除夕策马而至。

长安的除夕与别处自是不同,于僻静中透出些许纷繁奢华,处处皆是高挂的红灯笼,那种温暖喜庆的颜色总能一下子就彰显出百姓对于安宁康健的希冀与渴求。

在所有人都是合家团圆、欢乐守岁的时候,萧御伦却是在山庄的祠堂内对着夫人的灵位悼念。他依旧是一身素白的锦缎夹袄,那般挺拔地站在寂寥的祠堂里,非但不是气宇轩昂,反而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谁也不知道瞎了的萧公子站在夫人的灵位前究竟在想些什么,当然,也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进来打扰萧公子,连丹朱也不能。这一刻,向来满目朱红的山庄内沉寂如死,只有呼啸的北风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幽怨的往事。

这世间在这种时候无家人陪伴的绝不仅仅只有萧御伦一个,九疑也是。

她手里的鸟笼上罩着黑布,里头没有杜鹃,也没有画眉,只有四只幽蓝的嗜血蝶。她走得悠闲,宛若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晃晃荡荡不归家,专宿花街柳巷。

路人太少了,堪称零落,偶然有几个也都是急匆匆地往家赶。九疑看着那些人的身影,心下突然就很想笑:有人在家等着的吧?真是不懂珍惜,到了没人等的时候就知道守在家里了!

走了不多时就可以瞧见太傅府的牌匾了,九疑在巷口止步。深吸一口气,她脚尖点地,腾空而起,矫捷宛若一只盯住猎物的黑豹。

伏在围墙上的九疑环视一周,目光停留在南边的书房:很好,灯还亮着。

手腕翻转,一枚流星镖飞射而出,穿过半敞着的窗户钉在了秦昭伯面门上。

呜咽的声音还未响起,秦昭伯性命已失。

九疑进屋,看着那人错愕的表情冷冷地翻了个白眼儿。

掀开鸟笼上的黑布,九疑取出一只嗜血蝶,那硕大的蝴蝶嗅到空气中的血腥之气便朝秦昭伯脸上飞去。九疑看着幽蓝的蝶身渐渐转红,眼睛微眯着放出了第二只。

秦昭伯的尸首迅速干枯,待到第三只嗜血蝶停驻到他身上时,那原本壮实的身子已是枯槁成灰,干巴巴的看不出半点儿原先的富态。

打更声复又响起,九疑微微点了点头:恰是子时,刚好赶上。她弯下腰想要将笼子关好,却不料最后一只嗜血蝶猛然飞出了笼门。九疑驯蝶近半个月却从未见过这东西能飞得如此之快,恍如闪电,稍纵即逝。

绝不能将嗜血蝶留在太傅府,若是让它在别处生产、孵养后代,届时长安城内必然嗜血蝶成灾,死伤无数。况且活物识路,难保它不会领着官兵去乱怀楼,想到此处九疑立刻飞身跃起,妄图可以将其捉回笼中。

嗜血蝶原先生长在宽广高寒的西域,那里的寒风自原野呼啸而过时卷起的沙尘宛如滔天巨浪。在那里生长而成的蝴蝶怎可能那般容易被捕?但见翩跹的嗜血蝶振翅而飞,九疑根本就来不及止住它的去势。

怎么办?九疑慌了,这可不是能放走的东西,若是长安城内嗜血蝶成灾,那该有多少无辜百姓枉死?想到此处,她当下撸起袖子,拿起匕首便在手臂上狠狠一划:那般凶险的蝴蝶唯有用血才能制住。

果然,温热的血气留住了嗜血蝶,它掉转身子,飞速朝九疑的手臂飞来。

九疑怕惊跑了它,只得任它停在自己的臂上,半点儿也不敢轻举妄动。她转头的一瞬瞧见了秦昭伯书案上的地形图,长眉微蹙。九疑心念:山庄的地形图?

正在她思索入神之际,嗜血蝶的啮齿突然咬住了她的经脉,一阵剧痛险些教她呻吟出口。九疑顿时知道不好,赶忙将地形图揣入怀中并用尚未受伤的那只手提起鸟笼,撤身离去。临走她都未曾忘了要将门窗大开,好让秦太傅的尸首干得更彻底些。

血从手臂的伤口处渐渐流失,转而进入了嗜血蝶的体内,九疑不时低头看看手臂上停驻的蝴蝶,眉头越蹙越紧:那东西竟然是有啮齿的,而且还是毒牙!此刻那毒牙死死地钳住她臂上的经脉,若是强行取下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她只得强忍着痛意,火速赶回乱怀楼:只盼望妙手回春的兰公子能大方地不计前嫌,好救回她的一条手臂和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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