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水落石未出

柳公子从来都是云淡风轻地说着话,而她自然是十分忐忑不安地仔细听着,并且要一丝不苟、一字不落。可不听还好,一听九疑就彻底失去了方向。

柳陵郁说那句话的时候缓缓的语音一直回荡在她的耳边,极冷清的嗓音,懒懒的,似是一种不经意的诱惑。

她只要再杀两个人就可以得到萼绿华,就可以回家祭拜祖先,甚至还能得到一大笔银子。这些听上去似乎没有任何不划算的地方,然……九疑不安了,身为杀手的警觉教她退却,故而……她犹豫了。

对于柳陵郁此人,九疑看不透,她一切的敏锐在这个过于好看的男人面前完全失效,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太强,强到令九疑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荏弱的,虚弱到一折就断的境地,然,当他睁着那双细细长长的凤眼看向你的时候,你就动弹不得了。在那样冷清凉薄眼神的注视下,你被赋予了一条狗的自觉,自觉地服从他的任何命令。

今日安庆路已经不似平常那般热闹喧哗,四处奔走的都是御林军和衙门的人,昭帝已然极其看重姜知渔和章敏川的死,不过……乱怀楼在此风口浪尖依旧安然无恙。

奇迹般地,章夫人没有来乱怀楼闹事,刑部的人除却勘察了现场外几乎没有在乱怀楼出现,大理寺立案的名目是京兆尹惨被暗杀,没有提到乱怀楼一丝一毫。

正如柳陵郁所说的那样:乱怀楼里没有办不成的事情。而且……姜知渔、章敏川的死因都处于被胡乱猜测的阶段,乱怀楼的确是在替九疑顶着衙门的调查。

“柳公子,你这么大能耐,干吗不自己去杀那两人呢?非得来为难我这个无名小卒!”九疑一边走着一边胡思乱想,连早就消失殆尽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可不是?做杀手这行的,好奇就是催命符,越是好奇死得越早,可如今九疑的生意有了保障,银子有了来处,闲情越来越多,好奇心也就随之渐长,如同一粒种子,在猜测中发芽,在怀疑中生根,在困惑中枝繁叶茂,继而因为太过膨胀而弄得九疑脑门儿生疼。

猛地拍上脑门儿,九疑一个长叹,垂头丧气道:“左右你是个呆货,何必想那么多?反正斗不过那大美人,不如就顺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

其实她心里头还有另一层考量:姑娘我再取两人性命就脚底抹油开溜,锦官城可不是你的地盘儿,等我把温孤家的门楣重振了,到那时你又能奈我何?

想到此处,九疑便又欢快起来:本姑娘逍遥快活的生活指日可待!本姑娘很快就可以甩掉柳陵郁那个讨厌的蛇蝎美人啦!

她这边蹦蹦跶跶往鼎华楼走去,脚步轻快得好似踩着几团松软的棉花,德云宫内的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样貌。

当朝太傅秦昭伯神色不明地垂手而立,昭帝周御胤在座上怒斥:“没用的废物!连个蛛丝马迹都寻不出来!为何不派人去搜乱怀楼?”

“乱怀楼可顶江湖半边天,不到不得已还是不要招惹为妙啊,陛下!”秦昭伯如今早就没了朝堂上的那般稳如泰山的气势,一边畏首畏尾一边还要装作语重心长。

周御胤最不耐烦有人在他跟前指手画脚,狠拍了玉案,喝道:“放肆!天下都是朕的!江湖算什么?把乱怀楼翻了!朕就不信找不出缘由!”说着他便站起身来,负手踱步,焦躁不已,“乱怀楼和那人一定有关系,朕就不信了!

难道朕堂堂天子还要来忌惮一个瞎子?”

秦昭伯看着脸色阴沉的昭帝,暗自有些后悔:良禽择木而栖,他当初怎么就相中了这么个暴戾荒唐的主子呢?

“去!你走一趟山庄,朕倒要看看那人究竟能兴出什么风浪!”周御胤的手指指着秦昭伯的脸面,高高在上的狠厉表情不过是在掩饰心里的那点儿不安。

弯下身子,做了一揖,秦昭伯本来还预备着说些“请陛下三思”之类的话,谁知周御胤满脸阴霾道:“你要是不想跟姜知渔和章敏川一样,就立刻去山庄,别等到莫名其妙死了再来寻朕的晦气!”

其实夫人萧降城根本就不是殉情而死,江湖儿女拿得起放得下,爱得痛快,活得潇洒,怎会动辄寻死觅活?更何况当时萧降城的爱子萧御伦才八岁,她就算是舍得自己的性命,又如何能舍得教幼子孤零零地活在这吃人的长安?

周御胤最是明白其中的曲折了:当年元帝身死,不顾与夫人的约定,留下遗诏令萧御伦继承大统。而周御胤逼死萧降城,封了众人的嘴巴坐上帝位,摇身一变成了今日的昭帝。他即位后第一个要灭的自然是元帝最心爱的小儿子。

无奈萧御伦有丹书铁券在手,周御胤明着杀不了那人就只好暗着来,秦昭伯、章敏川出了毒杀的主意,姜知渔却是提供了一味毒药:贪欢。不想那一味贪欢分量算计得不准,用错了,只毒瞎了萧御伦的眼睛,伤了他的五脏,却没能要了他的性命,如今“妖毒公子”精于用毒也算是跟自己身中“贪欢”有关。

眼下死掉的姜知渔和章敏川正是当年与昭帝合谋算计萧御伦的人,如此一来也就明白了:周御胤在担心,担心萧御伦蓄意报复,更担心自己夺位的事情被公之于众。

秦昭伯自然也有要担心的事情,已经有两个人死了,那下一个呢?下一个死的会是他吗?

其实这二人都有些杯弓蛇影、风声鹤唳了,姜知渔和章敏川是不是萧御伦派人杀的还没影儿,他们自己倒先紧张起来了,这若是让柳公子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死?

如今柳公子确实在笑,细细长长的眉眼弯弯的,好似很多情。“这么说来……九姑娘是温孤家的遗脉?”柳陵郁这一问很是戏谑,清冷的嗓音里还带着些许的兴味盎然。

竹茫点了点头,却见柳陵郁看着窗外,只得答道:“九姑娘的确是温孤家的遗脉,而且似乎与萧降人有所牵连。”他有些忐忑地看着柳陵郁,没查清九疑和萧降人的关系是他办事不力,公子若是因此而不满那就糟了。

柳陵郁还是看着窗外,好似在对他说话,又好似在自言自语:“本公子要调查九姑娘自然是有道理的,别的事情就别多想了。在山庄里做事也没那么轻松,别老是跟丹朱较真,她这人刀子嘴豆腐心。”

竹茫有些糊涂了,丹朱和九姑娘有什么关系?怎么又扯到山庄了?不过他也只能应承,谁让柳公子向来如是呢。

“今日就这么着吧,竹厅给你留着了,你径直去住就是了,顺带着去找找兰敞,与他说说香料和药粉的配方。近日本公子觉着合欢散不如从前的味道好闻了,约莫客人们也快厌了,改改吧。”说着,柳陵郁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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