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结束

第一波交锋结束,阿钢肋骨偏移刺破肺囊,叶依娜双腿粉碎性骨折幸亏得到及时治疗,才没有当场失去行动力。

异种重归原位,仍定定站着,外衣整洁,后脑勺淌血的创口快速愈合。

“……敢情它还能自愈?”

阿金看了直呼好家伙。

童佳一秒不曾停息,左脚甫一落地便以单脚为圆心,转动身体,再次俯冲向前!

阿金阿钢、娜娜等人紧随其后!

“确认过了,腰上没有东西。”

“手脚腕也没有。”

“脖子没有,插袋没有,那就剩衣服里边和裤兜了,这俩地方可不好弄。”

“不好弄也得弄。”谷欣怡甩鞭扫清前进路上的障碍,神情冷得结冰:“它今天非死不可!”

话虽这么说,奈何异种速度快,力气大,表皮坚硬且能肢体异变。

与它交战,人类好比脆弱的蜗牛,稍有不慎便将万劫不复。

“你们得适应它的速度。”

不能再像刚才那样杂乱无章地出招,童佳考虑改变策略,叶依娜提出想法:“不如我们吸引注意力,让祁哥找机会打破平衡。”

她嘴里的祁哥指祁越。祁越打法激进比起团战的确更适合单打独斗。

只是,袁南问:“他愿意合作?”

“我提了一下。”跑得太快,寒风糊了一脸,叶依娜顿了顿道:“他没说脏话,没让我滚,应该是同意的意思。”

“……”

好一句应该。

昏暗的巷子不住延伸,一行人只花五点八秒便越过将近百米距离。

途径之地周边一切碎屑、落叶与冰块好似受到无形的力,迅速组成一道新墙,——更高,更长,也更坚固。

人们鱼贯而入,异种岿然不动。

浓浓的火i药味充斥着每个角落,战斗一触即发。

“我们「吃惊」于人类判断危险后所展示出的团队意识。”

它开口道:“但你们无法战胜我们,因为你们的力量根源在于我们。”

童佳置若罔闻,先发制人!

……好快!

空间扭曲撕裂,一道道月牙形黑刃如天罗地网紧密压下!人影穿行其中,大家至多能捕捉到刀的残影!

两柄弯刀割破空气爆发火星,刀刃碰撞皮肤制造出无数伤口,伤口又似湖面泛起涟漪,数不清的蓝紫环登时漫延扩散全身……

高阶与高阶的较量,一切都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童佳不停更换刀向,异种看似未动,实则肢体微动,次次皆以精妙到接近诡异的角度避开致命点。

当凛冽的刀尖总算逼得它后仰时,青色剑光映亮一双薄凉的眼眸,袁南和祁越同时动身!

其余人不约而同,一拥而上!

「风暴」扰乱范围内空气的自然流动,慎人的白色骷髅投下阴影。

随着头顶的金属墙缓慢闭合,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都是恨意,异种俨然陷入囹圄。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似乎适用全宇宙。袁南剑砍右方,叶依娜提棍击打膝盖。异种身体往左,双腿灵活交错落地,两只手掌骤变刀片,无视后背拳拳到肉的阿钢,一面逆时针转腕挑开直逼咽喉的童佳的刀,一面斜刺阿金。

“锵!!”

两刀相撞,刀尖翘起,童佳极快地将另一把刀从后转到身前,挡下异种的反击。

这个举动使她腹部出现极为短暂的中空期,异种脖颈前倾,刚想发起针对性攻击,冷不防遭到一股向右的拉力。

头颅被谷欣怡打偏一百八十度再转回来,视野内冒出名为陈漆金的个体人类,正用人类十指连心的双手死死攥住它的‘手掌’,嘴角勾起一抹散漫的笑。

“刀。金属。你瞧瞧,这不刚好撞我专业上了么?”他一边这样说着,牙关疯狂抖动,一边使用异能,竟想将它的手臂化为己有?

人类,究竟是无知,抑或不自量力?

它不明白。

它垂下眸道:“你将透支能量而死。”

“放心,指定不死你跟前。”

肺腑如受重锤,不过阿金成功获得操控权,立马控制锋利的刀片直击异种眉心。

瞳孔反射性收缩,异种脖颈变长。

就像某些劣质电影中过时的蛇妖扮相,它的脖子不断延展,纤细而柔软,带着那颗没有表情的头颅,迅速擦过阿钢的拳、童佳的刀,绕到阿金身后咬住后颈皮,撕下他一整块鲜血淋漓的后背。

趁他惊痛的刹那,它夺回控制权,两片刀掌转下狠劈叶依娜的头!

咣——!!

袁南的剑和童佳的刀交叠抵挡,兵器与兵器的对拼发出沉闷的震鸣!

两人交换眼神,双双转动手腕,抛起武器。随即抬臂接住对方的武器,各自矮身躲过刀片,一刀一剑凝聚着耀眼的光华,几乎同步扬起,刺出,目标锁定心脏!

恢宏的剑气扑面而来,异种刚稳住身形,不料刀剑一转划过肩膀。

滚烫的血沫如柱喷涌,两人非但没有追击,反而双双收力,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在这’,快速掠过它的身侧。

下一刻,一排飞镖跃入视野上方。

另一道身影则像极了蛰伏暗处的狡诈猎手,悄无声息出现于斜下方的视觉盲区。

——又是这招吗。

异种双掌扎地,脚跟用力,身体飞速后退的同时,双臂灵活抽动,顺势卷起飞镖及满地碎块大力砸向人类。

雾气越来越浓,风暴模糊了视线。

祁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迫近异种,异种不慌不乱,双手延伸至两侧攀墙升起。

前者弓背,屈膝,蓄力起跳。

直到两道身影越过高达五米的城墙,一前一后跳出还未完全闭合的圆顶。

发觉祁越被血濡湿的脸越靠越近,异种这才稍稍扬起眉毛,模仿人类面部肌肉的常规走向,表达类似「惊讶」的情绪。

“你与我们融合得很好。”

它如是道,语调始终单调生硬。

祁越没说话,懒得理。

膝盖承受巨大的压力,双方自高空落入庭院,凭着惯性和冰面继续位移。

异种后背生眼般精确地绕开礁石树木,与之对应的是祁越仿佛不知疼痛,浑身散发着不死不休的暴虐气息,迎头撞碎每一颗拦路的破石头和树桩,对着猎物双手拖刀挥起——

没用的。

异种想说,只要我们愿意,你们即便拼尽全力也不可能伤害我们分毫。

这是种族亘古以来恒久不变的阶级规律,祂们曾在宇宙间漂流数万光年,遭遇过数百种智慧种族,鲜少有异族能够打破。

更何况,人类是祂们见过力量最孱弱、最分散又最生性「多愁善感」的种族。

人类将人类分开,由此限制了人类。

他们绝不可能战胜祂们。

它想这样说的。

然而来自人类的刀、人类形状嶙峋的指骨并未触及表皮,它感到周身一空,胸前一轻,自后脖掠过一缕平淡的呼吸。

猛地回头望去,不到一米间隙,两颗枝繁叶茂、连根并生的紫藤树沉眠冰下。

一根根晶莹轻薄的条蔓犹如蟒蛇缠枝而上,再从最高的枝头蜿蜒垂下。浓艳的色彩堪比一片簇拥的蝶,浸水的云。而其中真正让它防不胜防的是,诸多紫藤中不知何时居然藏进了一个人类。

盘卷的金发随风摇曳,唐妮妮双腿勾住树枝,仿佛一个精致却没有生气的人偶,倒挂在富丽繁盛的花海中,慢慢地朝它眨了一下眼睛,很轻地说:“杀了你……”

“杀掉你……头……”

“松鼠……高兴……就修好……”

他轻轻嘀咕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语。

“喂,你是想找这个吧?”

阿金声里带笑,异种回首,恰好目睹祁越用尾指勾起老旧的怀表链条,嫌脏,于是当场捏成粉末,扔到脚下。

“哇哦,看着也不怎么样嘛,这就捏碎了?”

阿金吹了声口哨,一不小心带动后背伤,疼得龇牙咧嘴。

异种眸光沉寂,后知后觉地回过味。

原来方才「祁越」的攻击本质亦是假动作之一,他的目的在于吸引注意力,吞噬祂身边的雾气,从而使「唐九渊」摆脱干扰,隔空取走怀表。

这便是人类经常提到的「合作」。

原来如此。

“那块表是「潘少功」——符合你们定义的潘少功的遗物。在他即将蜕变新生前,他所拥有的最后一个想法是,五分钟。”

“假如再有五分钟,或许能安排所有人安全撤离。假设再有五分钟,或许就能将最新的研究资料送出暗无天日的地底。——诸如此类的人类与我们的力量相结合,催生出控制时间流速的独特能力。”

异种平静陈述,苍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人类是会「说谎」的种族,也是擅长使用「计谋」与「陷阱」的种族。有关这一点,我们从前并不知悉,但是通过刚刚的斗争,我们已经有所领略。”

“第一次进攻,你们来自两支不同的队伍,拥有不同的战斗方式与核心小组,一切行动皆按照我们所读取的记忆进行。”

“第二次进攻,你们舍弃了原有的惯性,选择以一队人类掩护另一队人类,以一名人类协助另一名人类的策略抢夺怀表。”

它停顿片刻,总结道:“人类果然是我们接触过的最难以预测的种族,你们身上有许多古怪的谜团,也有值得学习之处。”

“——呵。”

谷欣怡捂着淌血的胳膊,冷笑打断:“说这些有什么用?老怪物,我一定会亲手割断你的脖子,剜出你的眼睛,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祁越更干脆,甩了一句‘脑残就是话多’,也不知骂谁,提起刀就上了。

“傲慢的、猖狂的人类,你们的本性为这颗星球招来祸端,终有一日,你们自身也将终结于此。”

异种说着,面部、臂膀一阵涌动。

它的表皮如被均分的蛋糕般霎时分裂多块,从中生长出无数根紧紧缠绕的暗红筋肉,每根肉鞭的尽头都连接无比尖利的刀片,刀片正背面镶嵌着密密麻麻的漩涡眼瞳。

远远望去,如同一只畸变的孔雀,又像一朵怒放的剧毒肉花。

致命的‘花瓣’边缘仅仅贴礁石划过,沉重的石体登时破碎不成形状,连带厚厚的冰面也爬上蛛纹。

可想而知,这样的锋利程度,换成人类哪怕无意间挨上一下,皮开肉绽还算轻的,只怕连骨头都扛不住。

面对异种的真实体态,众人销毁怀表的兴奋消失殆尽,只觉头皮发麻。

也是这时,林秋葵的能力上线,发挥起为数不多作用。

「永久异能-透视」

「扫描目标:第次倒计时后,降生于蓝星的第一且唯一一只b级异种。本质为异种与人类结合半失败所催生的残次品。」

「种族昵称:无」

「代号:b-001、地底老妖、假潘少功等」

「异能:操控时间流速(需借助工具)」

「弱点:拟心脏」

「该等级异种拟心脏通常位于,坚固度,须注意引至体外方能彻底销毁。」

「ps:b级异种拟心脏被销毁时将,可能,因此请挑选。」

……

系统异能解读出的信息残缺不全,这类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所以林秋葵不用问也能猜到原因,多半是权限不足。

同一时间,异种源源不断地产生雾,浓雾所包含的颗粒顿然凝聚成盾牌,抵御住祁越的突袭。

容不得他们多想,金属墙轰然倒下,上百条异种肉鞭近似万箭齐发!凌空袭来!

众人连忙后退,迅速拉开距离!

还没跑出几米,察觉后颈汗毛立起,童佳陡然转身,双刀聚拢,弹开气势汹汹的刀片。

袁南旋身挥剑,剑的尖端插入肉鞭缝隙,本想就势切断筋肉,不想受到巨大的阻力,竟动弹不得!

阿钢手无寸铁,不得不大跨步狂奔,企图用蛮力甩掉身后一堆索命的追踪者。

可人越是紧急越容易出错,脚尖无意一滑,他迎面摔向结冻的庭院草丛,当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完了,就这失误,最少够陈漆金那小子笑话十天半个月的。

半空中,诸多刀片一齐迫近后脑。

跑在前头的叶依娜忽然回头,抛来一根漆黑的长棍。

她喊:“接着!”

阿钢眼疾手快地接着了,整个人鲤鱼打挺般火速翻了个身,用两边棍头轮流打退该死的刀片。

汗水混着血液淌过眼球,他没空擦,大吼着问:“棍子给我了,你用什么?!”

话音刚落,两发子弹嗖嗖打进肉条。

“——我用这个。”

叶依娜接住从天而降的枪械,单手撑石跳跃,双脚落地后立刻衔接一轮子弹连扫。其攻势之猛,竟让张狂的肉条们都难以招架,一时间避退舍,腾出好大一块安全空间。

叶依娜抽空伸手,阿钢连忙起身加入战斗,喘着气问:“哪来的枪?”

“秋葵姐给的。”

她抬起左肩,阿钢抽空顺方向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林秋葵、夏东深等人不知何时偷偷摸到了巷边一块要倒不倒的墙垛边,正远程输送子弹和治疗异能呢。

子弹不够用了,她甚至捡起石头一把一把扔。

石子挟风掠过阿金身旁变作金属,金属进入叶依娜的范围又成暗器,撞向刀片受到反弹的力。

粗糙的人造金属至此本该掉落,可有异能强行更改路径,它们在空气中绕过一个半圆,最终扎进丑陋肿胀的肌肉,将肉条们一寸寸锁到地上。

说起来也算件怪事儿。

隔壁队的队长反应快,体能差,冲锋陷阵完全不行,整场外援助倒挺有一手,每次都能发挥意料之外的作用。之前要不是出了差子,小薇……

算了,想那些没用。阿钢深深吸进一口气,心无旁骛应对眼前的难题。

阿金折了几根树枝金属化,同队友背靠着背,一本正经道:“谷欣怡,这回可别再把小怪漏到我这边来了。不然我死了无所谓,就怕你伤心过度,哭得停不下来。”

“滚,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她用力挥鞭,肩膀酸痛不已。

余光瞥见祁越又一次冲向异种的身影,谷欣怡暗暗掐下手心,接着使出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抽得刀片们即刻转向。

再一鞭使它们追上祁越,与他一同杀气腾腾地冲向异种。

似有所感,两枚刀片分别没入肩骨和腰,童佳转身将其拔出,问起祁越的动向。

“我没看到他。”她说。

“他比你更适合对付异种。”袁南目视前方,一向漠然的脸庞难得绷紧,“比起他,也许我们还有其他怪物需要处理。”

怎么说?

童佳抬起眼眸,只见浩瀚的风烟之中,那些来历不明的颗粒像蜜蜂一样密集,像虫蚁一样疯狂堆砌,转眼组成遮天蔽日的固态怪物。身形巍峨如山,大腿粗壮如柱,双脚落地时连冰面都为之震颤。

这样的怪物共有只。

即便祁越临走前在空气中留下许多吞噬洞眼,即便她使用空间刃,顶多吸附到少量分散的粒子,怪物整体形状没有丝毫改变,可见颗粒与颗粒之间的吸力有多强。

吸力强即代表稳定,坚固,难对付。

见它们迈步往前,童佳当机立断,扭头大喊:“所有人两两分组,立刻调整位置!我和阿钢!袁南谷欣怡!叶依娜唐九渊!每组负责一只怪物,一切以安全为主!”

阿金:“怎么没提我?”

“你下场休息!”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别这样吧佳姐,我好歹是个男人,这不还能打吗?第一个下场多丢人啊!!”

阿金叽里呱啦的抗议无人理会。

“其他人也是,尽可能轮流休息,不要贸然行动,不需要过度使用异能!”

童佳说完,庞然的阴影已盖过她的身形。

作为蓝星的霸主,这颗星球毋庸置疑的生物链顶端,数百万年来,人类不断发展,不断创造,自认为无所不能,大概从未设想过,有一天他们竟要面对这样的敌人。

身长八米,重达六吨。

单看体型,它的一根手指远比一个成年人类来得壮硕,一片指甲盖足以抵上几十颗颗人类头颅。

更何况这东西大概率能在整体、个体间自由转换,毫无弱点可言。

它们的存在本身便超越了常理,很难不叫人望而生畏。

可无论如何,他们必须打。

因为只有打,才有可能赢。

童佳神色沉着,侧过身体,左脚尖点地,反握刀柄横于胸前,对匆匆赶来的阿钢说:“我会在适当的时机使用空间刃,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们必须让它重心倾斜,单脚离地,自己摔进异空间。”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阿钢沉沉应声,两人奋然前冲。

新一轮交锋拉开帷幕,异种因失去异能而速度变慢,人类因新的怪物受到拖延。

理论上双方都被迫放缓了节奏,不过在林秋葵这种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看来,这依然是一场无比漫长、艰难、缺乏希望的战斗。

冰面破裂,房屋坍塌,琳琅满目的植物一颗接着一颗倒下。除了袁南童佳和祁越,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利用搭档争取到的缝隙往返于休息站,每一次回来皆是遍体鳞伤,伤痕累累,眉眼间有着掩不住的疲惫。

随着夏冬深的异能施展到极限,他们的疲惫感也就越来越重,肢体越来越迟钝、无力。

“我真的又饿又困,感觉跟天没合眼,五天没吃东西似的。现在就是一盘大闸蟹摆在我眼前,估计都没力气吃。”

阿金说自己需要休息一下,大概五分钟的样子,保证准点复活。结果他靠墙,闭上眼睛,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再睁开。

“喂,陈漆金!”

轮到谷欣怡休息的时候,她风风火火赶回来,一巴掌盖上阿金硬邦邦的头:“别睡了,都多久了?就你知道偷懒。”

以陈漆金一天不犯贱会死的性格,他本来应该笑嘻嘻地掀起眼皮,用贱兮兮的语气说:“这么关注我,该不会看上我了吧谷欣怡?”

本来是这样的。

可是他没有。

他既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说话,只有身体微微晃动,一颗头颅沉甸甸地掉了下来,活像一把重锤压上她的肩头。

“装死也没有用。”谷欣怡冷脸放狠话:“给你秒,再不睁眼你就完了。”

她故意放慢速度数到,他还是没有醒。

她知道,这就是再也不会醒来的意思了。

“……就知道你不靠谱。”谷欣怡闭了闭眼,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爱睡就睡吧,随便你睡到什么时候。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我是不会哭的。”

“听到了吗,陈漆金,就你这幅贱骨头,就算死八百遍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听到了,活祖宗。

他应该这样回答的。

这次也忘记了。

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谷欣怡不由得仰起酸胀的双眼,问林秋葵:“他……闭眼之前有说什么话吗?”

“没有。”林秋葵说:“他只说累了,想睡一下,然后从脚底开始变成金属。”

这是透支异能的后果。

他能死在睡梦中,已经称得上幸运。

可是她呢?

这该死的怪物在她眼前杀死小薇,接着是陈漆金,再往后又是谁?她该怎么做?

谷欣怡渐渐有了答案。

“你能让我变得更强吗?”她又问林秋葵,喉咙有些哽咽,说话的口吻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异常温柔平和。

“能。”林秋葵说:“有时间限制,同样不能过度使用,否则你已经见识到代价。”

“那些东西怕火对吗?所以才在低温环境跟我们打。”

“再给我一些定时炸i弹吧。”她请求:“帮忙挂我身上,谢谢。”

“还有,对不起,为了祁越,为了你和袁南,也因为小薇的事。”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你们能活着出去……我希望你们能把阿金和小薇都带出去,他们都不喜欢黑。”

那你呢?

林秋葵没问。

因为对方已经熟练地运用能力,变成一副高大的、苍白的骷髅,温顺地低下身来,方便她把一捆捆炸i弹系到肋骨上去。

“再见。”

林秋葵拍了拍她的骨头。

骷髅没有眼球,可她们就这样静静对望着,好像从言语之外、通过某种更神秘的渠道,彼此都流露出了几分难以言喻悲伤和淡淡释怀。

再见。

她慢慢起身,身上大包小包炸i弹小幅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看着像灯笼,听着像风铃,迈起步来更像一颗挂满丝绸铃铛和礼物祝福的圣诞树,一步一步走向敌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些模糊了。

无非是骷髅和颗粒怪间这样那样的博弈。

谷欣怡靠着「越级卡」连跳两个等级,实力达到b级,却因体力不支,没能占到多少优势。

双方实力持平,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为了万无一失,谷欣怡小创异种后,最终选择用鞭子绑住一只颗粒怪的脚,刻意挑了一处较偏远的位置,凿开冰面,然后毅然跳入冰冷的、无边无际的湖泊之中。

滴答,滴答。

计时归零,地动天摇。

虚拟的大地分裂出一条条深渊沟壑,滚烫的火星到处飞溅,像雪一样纷纷掉落。

谷欣怡再也没有浮上水面。

可战斗仍未结束。

袁南童佳好不容易联手解决一只怪物,随即接过场上仅剩的最后一只颗粒怪,好让濒临极限的叶依娜、吴大钢得以喘息。

另一边,祁越和唐九渊的速度、力量、打斗技巧乃至默契并不输于b级异种。

只是他们的武器不够坚硬,每每蓄力重击,落到异种身上化作了不痛不痒的小伤。

而人类,除非有相关异能护体,否则再高阶的异能者都没有皮毛或鳞片保护他们柔软的脏器,不可能承受得住刀的伤害。

为此,他们一次次倒下,一次次爬起。重复性的举动既像人类常说的贬义词——「顽固」,又格外符合「坚强」的定义。

「童佳」亦是如此。

与祂们种族与生俱来的衍生体作战,明明清楚只要祂们存活,他们称之为雾和颗粒的物质就会永生不灭,却依然不肯放弃。

究竟是什么让人类做到这个程度?

异种不明白,不过祂们自认为清楚结局。

数不清第多少次击倒名为祁越的人类,异种洁白的外套被弄脏了,无数条丑陋的肉鞭漂浮在空气中,身上也渐渐增添了许多无法自愈的伤痕,唯独那股不咸不淡、不死不活的腔调没有任何改变。

“你们的行为并没有意义。”

它像一个年老的长辈那样不厌其烦地重申:“等级是我们缔造的规律,规律不可逾越。以你们目前的级别是不可能战胜我们的。”

“无论跌倒多少次,站起多少次,结果并不会改变。你们注定无法战胜我们。”

祁越不信。

尽管身体里每一根神经纤维都在叫嚣着疼痛,肌肉也因过度的紧绷而胀疼不已。骨折的声音就像无数细小树枝被拦腰截断时发出的哀鸣,但他还是一手握刀,一手撑膝,一点一点从流动的血泊中站了起来。

火光中,他先是低着头笑。

无声地、挑衅地嗤笑。

接着。肩膀剧烈抖动,凝血的额发晃动,破损的衣物晃动。

连手腕处松松垮垮垂下的绷带也开始没有理由地抽动起来,好像就差没有失控地、癫狂地大笑出声。

异种见状不禁询问:“你笑什么?”

祁越随手扯掉下巴挂着的肉,明暗交错的光影投射到他的脸上,愈发突出唇角勾起的弧度,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听到它的声音,他立即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转动脖颈,骨头发出咔咔的声响。

分明一幅不乐意跟脑残说话的模样,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挑起沥血的眉眼反问:“弱智,你会不会哭?”

——哭,动词。

最初的字形源自桦国历史甲骨文,现今的常用来形容人类因强烈的悲伤或激动情绪而流下眼泪、发出声音的行为。

没想到人类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异种还没想好如何作答——祂们总是慎重地对待每个问题。

提问的人已拖着刀,朝它所立足的那天鹅卵石小径奔而来。

人类,果真是顽强的种族。

粗壮的肉鞭凌空狂舞,锋利的刀尖削落他的头发,割伤他的皮肤。名为祁越的人类好似放弃抵抗了一般,只顾着横冲直撞。

当他历经艰难来到它面前时,他已落得体无完肤,几乎看不出人形。连招式都不再凌厉,凶狠,黑漆漆的眼眸笼上一层阴翳,好像仅仅凭着毅力乱砍乱劈而已。

——人类。

失去理智的人类着实不堪一击。

正当异种如此判断时,祁越虚晃一枪!

他假装要用刀刺它的大腿,它信以为真,关注防备。谁知他竟趁此间隙忽然抬腕将刀一扔,改用手掌狠狠抓过腹部!

如果把人类比做石膏,那么异种的身体至少能达到硫化碳炔级别,硬度是钻石的40倍,钢的200倍。两者对冲无异于以卵击石,偏偏祁越,名为祁越的人类愣是用五根手指撕破了它的皮肤!生生剖开了它的小腹!

怎么可能?

这不该是人类能够达到的程度!

异种再一次为他指间倾泻而出的澎湃力量所震撼,一时不察唐九渊闪现身后,握着刀,自下而上劈开它的下巴!

下一刻,双方战斗至今异种第一次发出了代表吃疼的嘶叫。那是一种人类根本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语言,尖锐而高亢,古老而深沉,恰似一根长针深深戳进耳膜。

数百条肉鞭一分为二,一半汇聚成巨大花苞状,从背后径直贯穿祁越的胸膛;另一半绕背击退唐九渊,袭地插树。

它想靠腾空摆脱夹击,哪有那么容易?

祁越拽着肉鞭不放,异种企图旋转振飞。

唐九渊矮身躲过一刀,后仰空翻成功预判第二刀。而后双眼眨也不眨地逮住迎面挥来的第四五六七八刀,仿佛在扮演卖气球的小摊贩,拉着它们左弯过大树,右绕过磐石,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圈再一圈,最后再打上一个结实又好看的死结。

这样一来,众多肉鞭反倒成了限制。

异种迫不得已自断臂膀,祁越乘胜逐北,手臂缠绕其中一根,借力追上蹬了异种一腿,被推远。再蹬一腿,再被推选。

而唐九渊踮脚一跃,再次入局。

两人一怪在高空中飞速移动,不断变换方位与招式,每一次短暂的交手皆爆发出铿锵的嗡鸣,堪比熔浆的炙热血液喷洒大地。

半分钟后,黑暗中猛地伸出一只手掌!

祁越扼着异种脖子笔直坠落于湖泊,唐九渊不假思索,随之跃入水面。

水下的世界冰冷混浊,似乎剥离了所有杂声。

在大片大片腾升的气泡间,轰炸过后残留的各种碎肉残骸间,他们不断下坠。

人与异种面对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前者两根手指捅进后者的咽喉,后者用狰狞带刺的肉鞭大力缠卷挤压前者的肺腑。

唐妮妮快速游近,将刀插入异种头部中心的肉芽——如果那还算头部的话。

那是绝大部分肉鞭的发源地,也是他们推测最有可能隐藏异种心脏的部位。假如赌对了,战斗到此结束,他们就赢了

可惜他们猜错了。

绵柔的肉芽遭到外力侵袭,瞬间生长出一张鲨鱼嘴!

两排白森森的利齿一口咬碎刀刃不说,还意图拿下祁越的头颅!

所幸祁越退避及时,只被扯断半只耳朵。

当然,作为报复,没了刀的祁越转身对头一肘。

指掌弯曲成钩状,他恶狠狠地抓了它一次!两次!……居然整整八次!

并且次次力道十足,以至于畸变的肠子、胃、肺通通被活生生掏了出来!

身旁砰、砰散开好几团血雾,感觉到压强越来越大,唐九渊借用异能,一秒自波涛暗涌、激流回荡的深水转移回浅水区。

异种趁机挣脱束缚,身影往南。

祁越瞳孔微收,紧随着破水而出。

单手接地减速,转向,他就好比一只敏捷的豹,纵然身负重伤,但仍然能以更快的速度赶到目的地,一掌按下林秋葵的脑袋,用后背生生挡下异种的偷袭。

“这是我们向你们学到的「策略」。”

异种收起肉鞭,分裂的脸完美缝合。

它披回衣冠楚楚的人类假皮,煞有介事道:“根据我们的观察,人类似乎十分看重个体的死亡。而在这场战斗中,你们已经失去足够多的同胞,倘若不想再有伤亡,请你们及时止损,懂得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夏冬深慢慢品味了这个成语,低声问:“你们到现在还是坚持认为,人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战胜你们,是吗?”

“在等级不变的情况下,是的。”

它答得斩钉截铁,搞得莱维提普忍不住拆台:“嘿,你们听,这个怪物的声音在发颤!你们看,它在流血!它马上就要倒下了,你们不会在这时候放弃吧?上帝不会允许你们这样做的!”

“……”

好歹被两名实力接近b级的人类异能者缠斗将近二十分钟,异种受伤正常,由此产生危机想要规避风险也再正常不过。

至于祁越,没记错的话,这是末世以来第一次出现连他都无法单独战胜的敌人。

第一次打得如此认真,如此狼狈,弄得自己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好肉。

而眼下也是战斗开始后他们第一次说上话。

林秋葵说,包嘉乐死了。

祁越哦了一声。

这是他们的队伍里第一次死人。

对此他的心里可能有生出一些难以描述的情绪,可能没有,总之脸上没有任何直白的表现。

祁越只是低下头,看着林秋葵,摸了摸她的脸,没头没脑地补上一句:“反正我不会死。”

他的手很脏,东一块西一块骨头裸露出来,碰着是冷的,极其缺乏温度。

战斗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林秋葵想。

过了今天,也许她再也不会想做英雄,更不容许她的小狗去做英雄。

阴暗的想法划过脑际,犹如照应一般,远处响起童佳的叫声:“阿钢,阿钢!醒醒。”

吴大钢沉默地躺在地上,没有回应。

又一个人类死去了。

异种低低吟诵:“适可而止……”

可是她们进研究所前一共十九人,上第八层时十六人,如今只剩九个人。

即便此刻结束战斗,死者不能复生,幸存者苟且偷生,这究竟算得上哪门子及时止损呢?

所以林秋葵握着祁越的手,淡淡地回答:“我们是不会停下的。”

“为什么?”

异种愈发流畅地使用人类语言,持续深入人类的文化:“明知能力已达极限,却要抵抗困意,携带炸药,坚持奋战到底。明知生存几率低之又低,却宁愿违背生物的本能,选择继续战斗。难道这便是你们积极歌颂的「牺牲」抑或「奉献精神」?”

“在你们到来之前,以你们的标准所判定的「潘少功」也曾坚定地宣称,人类必将重返地底,使珍贵的资料重现于世。”

“彼时我们无法理解人类的发言,直至进化失败残留下部分「潘少功的情感」与「潘少功的记忆」,我们开始认识到,那或许便是你们称之为信仰、信念的存在。”

“可无论「信仰」抑或「信念」皆是虚妄的存在,皆是人类擅自创造的「抽象」概念。我们沉思许久,始终不能明白,难道它们当真拥有无形的力量吗?是它们在促使你们冒着死亡的风险继续战斗?你们凭什么相信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物质能够帮助你们获得胜利?”

异种接二连地提问,显然对答案很感兴趣。

童佳实在听不下去了。

从小薇开始,阿金、欣怡、阿钢,明明半小时前还活蹦乱跳,转眼却成了第四个死在她眼前的队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异种。

她可以承认自己是一名失职的队长,承认自己的狂妄和蠢笨,低估了这趟行动的难度,才害得队友们悉数葬送于此。但与此同时,她也受够了异种的巧言令色,受够它的高高在上的审判态度以及没有休止的战斗。

她想要结束这场战争,想替所有死去的人争取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现在。

立刻。

混沌的天空传来一声长长突兀的隆声,雷霆闪着白光,从东方一直滚到西方。

顷刻间,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力量波动,不约而同望向某地。

童佳从阿钢的尸体旁徐徐站起。

“你进阶了。”

异种直直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包含几分探究,也有几分寡淡的讶异,“我们在宇宙间漂泊数万光年,见过数百种智慧生物,人类是唯一一个不依靠我们而自行提升等级的种族。鉴于这个事实,我们不得不更改判断。或许,你们创造的「精神信仰」确实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力量。”

“……够了。”

轰隆!雷声震耳欲聋,一闪而逝的光照得童佳脸色花白,唯独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冷火。

她说,“不要再说了。”

长时间的超负荷战斗使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凝固的腐蚀液体令她的皮肤尽毁。

她自背后抽出弯刀。

“不要再使用人类的语言,模仿人类的行为,更没必要继续自以为是地解读我们、教训我们。”

“你没有那个资格。”

她迈开步伐。

脚踩深沉的影,她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快,发梢和衣角一并扬起。

——起风了。

“但是仅限这一次,我会替我死去的队友,回答你所有愚蠢的问题。”

她跑了起来!

就像风托着她的脚踝,电光照耀她的前路!

这一刻,雄浑的力量在她的体内自由翻涌,她才是天地间唯一的主宰!

“我问你,异种,什么做叫适可而止?!”

“如果真正懂得它的意思,你们就应该明白,真正需要用上这个成语的种族是你们!只有你们!正是因为你们的存在,人类永远都不可能及时止损,适可而止。我们只会不计代价,全力以赴!直到清除完这片大陆上所有不该存在的异族为止!”

“以前!现在!包括从今往后的每一次!你们最好记住,有我童佳在的地方绝不容许任何一只异种再觊觎人类的生命,冒犯人类的领土!”

“这是我们的家园!而你们只是恬不知耻的入侵者!终有一天,你们会承认这个不可磨灭的事实,而那也将是你们种族的灭亡之日!”

“我们终将取得胜利。”

“因为我们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我们必须赢,所以就一定会赢!”

伴随愤怒的、激昂的话语,她的双刀当空劈下!

饥饿,疲惫,绝望,人类有史以来第一位b级异能者于寒冷阴暗的地底诞生。

当她沉静地说出那句:“空间刃。”

万物顿时如轻薄的纸片般翻扬起来。

人类打破了规律,异种再也无法抵抗来自同等级的攻击,只能静静等待着消亡。

它非常自觉地从身体里‘吐’出保险箱,接着‘吐’出心脏,一颗不起眼的灰色硬质晶石,原来藏在左腰靠近后背的位置。

林秋葵问是不是必须摧毁它的心脏才能令它死去。

异种不会说谎,它答:“是的。”

这时,虚假的幻境一点一点剥落崩塌。

真正的实验楼第八层,光洁过道,明亮的白炽灯尽数回归,恍若隔世。

……一切都结束了。

她们赢了。

意识到这点后,童佳双腿一软,闭眼侧倒在地。袁南快步上前抱起她残破的身体,让叶衣娜和夏冬深帮忙查看情况,治愈创伤。

唐妮妮四处寻找包嘉乐的尸首,还想着要把他修好。祁越则是捡起那颗灰了吧唧的小破石头,掂了掂,又随便抛了抛。

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说:“我也能弄死。”

“林秋葵,你说。”大约怎么想都不服气,他扭头,有些孩子气地追问:“就这垃圾,是不是我和唐九渊就能弄死?”

林秋葵自然给予肯定的回答。

好了,祁越满意了。

他满不在乎地收拢五指,捏碎心脏。

而后便在距离林秋葵不到五米的地方,被陡然爆发的冲天火光,炸得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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