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她缓缓走进河里。

时值早春三月,空气中带着轻微的凉意,河水更是冰凉刺骨。

元滢滢是怕水的,她在绣坊曾做过浆洗的活儿。那时她不慎落入过水中,险些溺亡,从此便再也不敢靠近水边。只是现在,元滢滢面色怔怔,一步步走进水底。

她想着,随清逸的一切都被毁了。他本应该去私塾读书,依照随清逸的聪慧,自然可以挣个功名,如今却只能在田间忙碌。经过今日,众人会嗤笑随清逸有个这般轻浮的娘亲,定然会看他不起,亲事自然也不成了。

可是……若是她不在了,这些污秽名声会不会随着她一同离开。

清澈的河水在元滢滢身旁浮动,意识涣散不清时,元滢滢仿佛听到了随清逸撕心裂肺的呼唤声。

“娘亲,不要……”

后面的话,元滢滢却是没有听到了。

随清逸跳进河水中,将元滢滢救出来,他身上穿着大红的喜服,浑身滴答滴答地冒着水。随清逸却丝毫没有想要褪掉衣裳的打算,他坐在元滢滢的身旁,一遍遍地唤着“娘亲”。

元滢滢紧闭双眸,面色宛如睡着了一般安静。她此生为证自己的清白,已费劲力气辩解了太多次。如今,元滢滢试图用清澈的河水洗去身上的脏污,证明她不是人人口中所说的不安分的女子。

匆匆赶来的新娘子,在看见元滢滢可怜的模样时,本是满心愤恨的,毕竟她早就知道元滢滢的名声,可没有想到此次被元滢滢勾搭上的,竟然是她的姑父。依照姑姑对姑父的看重,这次定然恼怒了她。但元滢滢已经身死,姑姑便是再想要追究,也无处发泄。新娘子走上前去,想要轻扯随清逸的衣袖,却被他冷脸挥开。

随清逸眼如寒星,声音宛如淬成冰一般。

“滚开。”

新娘子面露委屈:“清逸,你我虽未行完礼,但已经是夫妻,你怎可让我……”

随清逸对她,丝毫没有对待妻子的怜惜:“若不是为了娘亲,我怎么会娶你。”

随清逸陷进深深的自责中,即使有所谓的“捉奸在床”,他仍旧不相信元滢滢是水性杨花之人。纵然他的娘亲,是心甘情愿地和男子私会,那与旁人何干,哪里容得了别人置喙。随清逸眼圈发红,恨恨地想着:这些多嘴多舌的人,他们全都该死,是他们害死了元滢滢。

新娘子本欲继续分辩,但随清逸的眼神阴沉,令她不禁噤声。

随清逸安静地回到家中,众人见到元滢滢成了如今模样,只安慰随清逸道,他本该是盘旋翱翔在天际的鹰,若不是元滢滢拖累了他,早就应该一飞冲天。元滢滢故去,随清逸也算解脱了。

面对此等声音,随清逸一言不发,他安静的让人觉得可怕。

在一个普通的夜晚,众人只觉得天气闷热,便跑到井旁饮水。不到片刻,身子便变得绵软无力。

随清逸没有留下药粉,虽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取人性命,但他还是将所有的药粉都丢

进了井水中。他想着,这群人惯会用污言秽语折磨旁人█_[(,这次该让他们好生品尝穿肠烂肚的痛苦。

随清逸一身轻便衣装,目光落在手中的牌位时,蓦然变得柔软。他手指轻轻摩挲着“随清逸之母”几个字,低声喃喃道:“娘亲,我后悔了。后悔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曾怪过你,更没有恨过你。”

只是过去,随清逸总是以为,自己再发狠努力一些,便能早日摆脱穷苦的日子,让元滢滢不必在人前垂首卑微。可惜,他想要的日子,终究是得不到了。这偌大的世间,父亲早早便离开他们,如今……连娘亲都不在了,只剩下随清逸一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睡梦中的元滢滢,身子在不安地颤动着。她猛然睁开眼睛,呼了一声“清逸”。

但身旁没有随清逸的身影,元滢滢这才恍惚记忆起,族人们已经将随清逸接走教养去了。

她掌心是宽阔的柔软,虽无十分暖意,却足够让元滢滢感到安心。

元滢滢怯怯地抬起眼眸,看着神色凝重的桓瑄。梦境的余韵传来,元滢滢身子发颤,一滴晶莹的泪珠在她的眼角凝聚,顺着柔嫩的香腮滑落。

面前的女子,已经是妇人的年纪,比自己的姐姐还要年长。桓瑄看到此等乡野妇人,本应该心如止水。但元滢滢肌肤晶莹似雪,眼角的薄泪令人不禁心软。她美得惊心动魄,让人忘记了她的年纪,全然忘却了她是成亲有子的妇人,只认为面前之人,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水淋淋的眼睛周围,晕出一圈淡红色的痕迹,宛如天边颜色最为清浅的彩霞。她妩媚惑人的脸蛋上,盈满了悲伤。瘦弱的肩膀轻轻发颤,显示着主人心中的不安。

无人会狠下心来,任凭那滴泪珠流淌进元滢滢的身子,浸湿衣裙。

桓瑄抬起手,用手背轻拭着元滢滢的香腮。那圆润的泪珠便滚落在桓瑄的手掌,几乎要灼伤他的肌肤。

待察觉到自己竟然为一个女子擦泪时,桓瑄的身子微僵,他匆匆收回手掌。

元滢滢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她的夫君是为了救桓瑄的姐姐而死。即使罪魁祸首是那些心思狠毒的贼人,但对于桓瑄姐弟两人,元滢滢不是不怨的。她跪在灵堂前面时,看着随席玉的棺木,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想着:随手相救的女子,根本不会让随席玉以命相护。随席玉哪里是这般的滥好人,情愿为了一个陌生人丢了自己的性命。但随席玉却为了桓冉身死,两人之间可曾有其他关系?

元滢滢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想,她和随席玉同床共枕数年,应该相信随席玉的品行。但这些日子的委屈,已经让元滢滢的心绪恍惚,她开始变得胡思乱想。

元滢滢不知道桓瑄的身份,只清楚若不是随席玉故去,她此生都不会见到桓瑄这等地位的人。

经过梦境一场,元滢滢仿佛重新活了一遭。往日里,旁人污蔑元滢滢的清白时,她只觉得心中苦涩,怯生生地为自己辩解。但众人只相信自己认定的事情,哪里会听元滢滢的解释。如今,元滢滢想到那些污蔑的言语,心

中却是平静一片。

她出神地想着,人人都说她轻浮浪荡,她却只有随席玉一人,最终背上了不安分的名声死去。既然如此,她何必苦守。

元滢滢深切地明白,自己是缺不得男子陪伴身侧的。她性子绵软,偏偏生了一副勾人的身子,媚眼轻抬,便是再多清白磊落都说不清楚。而且随席玉离开后,随家只剩下元滢滢和随清逸孤儿寡母,无人帮扶。

梦境中让随清逸离开私塾,艰难维持生计的苦日子,元滢滢不想再经历一次。她和她的儿子,合该比所有人都过得安逸舒适。而元滢滢自然瞧不上,那些獐头鼠目,手中无多少银钱的粗鲁男子。

她元滢滢若是想要攀附,也要找最高的高枝。

元滢滢烟波流转,朝着桓瑄倒去。桓瑄伸出手扶住她,元滢滢身子轻动,便不着痕迹地窝在了桓瑄的怀里。

“我梦见夫君了……”

桓瑄原本想要推开元滢滢的掌心,顿时一僵。

“夫君说我清减不少,不过他此次回来,带了许多滋补的药材,能为我好生打理身子。”

桓瑄想起见到随席玉时,他身旁散落的灵芝人参,心中不禁发沉。随席玉是因桓瑄的姐姐而死,桓瑄心底的愧疚被元滢滢的言语一点点地勾出来。

馥郁的香气,喷洒在桓瑄的脖颈,那里似有一只草叶在轻轻拨弄着。桓瑄垂首看去,正看见元滢滢轻轻张合的唇瓣。

因为长久未进茶水,饱满的唇瓣微微发干,但仍旧丰盈。

“桓公子……”

元滢滢的声音拉的细长,她声线本就娇柔,此时微微带着颤音,直听得人耳尖发颤。

“夫君他临死之前,可曾有话嘱咐我?”

她口中唤着夫君,两只莹润的眼眸却直直地望着桓瑄。

桓瑄本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只看着那娇嫩柔软的唇,隐在红粉颜色后的软舌,便察觉了身子的异样。

桓瑄面色僵硬,他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会在此时感到异样,明明对面是一个年长他的、已经生养过的妇人。而且他们之间,还有随席玉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因果。

桓瑄轻轻调整着姿态,试图掩饰自己的窘态。

元滢滢身子微动,那微干的唇瓣便轻轻擦过桓瑄的脖颈,无意间触碰到他的喉结。

那唇瓣不完全是绵软轻柔的,还带着轻微的沙砾感。

拢起的喉结轻轻咽动,在元滢滢唇瓣滑过的一瞬间,大片的红色已经覆盖在了桓瑄的脸颊、耳尖。

他觉出不对劲,便要推开元滢滢。

元滢滢却因为亡夫丢子的经历,整个人变得格外不安。她紧紧地缩在桓瑄的怀里,绵软的身子颤抖着表示自己的不安。

“桓公子,我不能没有清逸,绝对不能的。夫君故去,我心如刀绞,若是清逸离开了我,我便再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她拉着桓瑄的衣袖,眸子中盛满了水光,语气婉转哀切:“你帮帮我罢,桓公子……”

凭借理智来看此事,元滢滢带着随清逸独自过活,实在艰难。而随氏族人们抚养随清逸,能够更为尽心尽力。桓瑄应该拒绝元滢滢的请求,并告诉她其中的缘由,要她为了随清逸考虑,也要尽力接受。

但面前脆弱的美人,只需再多一句重话,便能让她破碎不堪。

桓瑄垂眸,沉声应道。

“好,我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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