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南柯一梦 LVI β

在监考处陷入矛盾一触即发的氛围时,温知夏也摇摇晃晃的到达了她的目的地。

她刚一从轿子里下来,就被一群小孩团团围住。

“温姐姐!今天是不是该讲最新的第二轮比赛战况了!”

“昨天被我爹罚了没来!再讲一遍嘛,求你了!——”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委屈道。

“不好不好!今天直接讲第二轮第二场!是我拉你们来的,你们听我的!”图莉雅仗着年纪大些,身高体量也长,拨开一众小豆丁挤到温知夏面前。

年纪较大的女孩和贵妇自然没有小孩们这样放得开,都故作矜持的用纱巾和帕子半遮着脸,时不时的往这边睨一眼。

过去的一周,温知夏每日午后都会按时来到贵妇花园。

最初只为图莉雅讲述的角斗士比赛俨然已经成为一个小型沙龙故事会,上至六七十的老太太,下至刚蹒跚学步的小孩子,整日都把贵妇花园堵个水泄不通。

温知夏感激的看了一眼图莉雅。

虽说并非刻意,但如今她也的确有心想了解一下罗马人民对于秦究火烧赛场这一事的看法。

毕竟,这个意外事件牵动、关乎着原本已经制定周密的发展战略。qupi.org 龙虾小说网

“场中的猛兽匍匐在黑暗的角落里,静待着时机给场上已经筋疲力尽的人们致命一击。存活的人早已无力再战,可是主办方还在源源不断的撒开笼里的缰绳。无奈之下,他看到了矗立在赛场周围照明的火炬台——”

“那倒塌的火炬直接将先前准备偷袭结果他性命的人活活烧死,然后他忍受着皮肤被深层烫伤的剧烈灼痛,烧断了身后的铁箍得以脱身——”

“喔——帅啊!”那个小男孩惊呼出了声,与此同时捂住了自己的后腰,仿佛那天被灼痛的就是他自己。

“别吵啊你,”图莉雅推搡他,“好好听!”

“嗨,没关系,”温知夏微笑,“其实也差不多了。”

“秦究跳下铜转台,在烈烈的大火中,和他的好友一起拯救了其他尚被铁环遏制住命脉的同伴,让他们免于被大火吞噬。”

“他真是个好人啊,都那样危及的时刻了,还要想着去救别人。”图莉雅倾慕的说。

温知夏头皮一阵发麻,全靠意志力才控制住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姑娘,要是你看到大佬的那片造句小/黄/文,恐怕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到底从什么时候,她开始沦落成一个“秦吹”了——

温知夏觉得自己作为知识分子的尊严完全扫了地。

“烧得好啊!”那个小男孩高声喊道,随后他心虚的压低了嗓音,“只不过,下一场比赛要到明年春天了。”

温知夏心中为之一振。

毕竟童言无忌,小男孩的看法或许也能代表大多数罗马市民的看法。

秦大佬靠着一张帅脸和身材,就能让罗马纳税人忽略他的暴行,甚至更加仰慕他的胆识和风采。

温知夏心里啧啧感叹,并拒绝接受这很可能是秦究个人智慧和魅力使然的猜测。

等到外间的奴隶已被人遣来催过两轮了,众人才依依不舍的放过了温知夏。

温知夏整理了一下被坐得有些褶皱的衣裙,正准备走向自家的轿子时,突然被一个女人迎面拦住了。

是图莉雅的母亲,特伦缇娜。

跟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这是我儿子,”特伦缇娜颠了颠双臂中啜泣的孩子。

温知夏感到惊讶,这着实不是一个看起来刚生过孩子的女人。

尤其是上周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抱着孩子来。

抱着儿子的她,脸上满是幸福与骄傲,可那表层的温和之下,是一股温知夏从没见过的精明和强势。

“温小姐,今晚我家设宴,有兴趣来吗?”她低头哄着怀里的婴儿,头也不抬地问温知夏。

“夫人亲自相邀,在下自当前往,”温知夏不假思索地答道,“只是容我派个人给家里递一句话。”

鉴于家中的几位拉丁文水平实在是堪忧,温知夏只能掏出小包里的纸条和炭笔留下字条,交给在轿子旁等待的女仆。

她跟着兴奋的图莉雅和淡定抱孩子的特伦缇娜爬上了轿子,向家的反方向远去。

一路上她做了很多关于男主人的猜想,但是直到从轿子上下来,她都没有想过这次自己的运气竟然是这般的好。

站在门口迎客的男人,赫然就是印在折磨自己多年的拉丁文教材封面上的那位——

居然真的是西塞罗!

她高兴得差点想一把抱起刚从轿子上蹦下来的图莉雅。

然而还没等到她强行抒发一波对图莉雅的感激之情,小姑娘就已经一个箭步投入了父亲的怀抱。

“爸爸、爸爸!这就是我一直跟你说的那个跟你一样,很会讲故事的姐姐!”图莉雅的眼睛中似有碎金般闪烁着光芒,拿手兴奋的指着低调的站在一旁的温知夏。

听闻此句,西塞罗终于从女儿身上挪开目光。

在姑且赏了温知夏一眼后,他溺爱的按下了女儿兴奋乱挥的胳膊:“好啦,不要一直指着人家,不礼貌。”

温知夏默默地跟在这对父女身后,走进了大门。

历史上赫赫威名的政治家、律师、演说家的内宅,原来也跟自家差不太多。

除了——现在的前厅里,站满了各式各样的古罗马政客。

“这位是执政官科塔,那位是副执政官托尔库阿图斯,”特伦缇娜挽着她的胳膊,带着她在政要圈中逡巡着。

这俩都是谁啊?

温知夏在心里皱起了眉。

她对目前在任的执政官兴趣缺缺,只草草的行了个礼,连正眼也没瞧。

所幸,两位古罗马现如今的最高掌权者对她一个无名小卒也没什么兴致。

“昆图斯·梅特卢斯·西皮乌将军,”特伦缇娜领着她站到一名元老院议员面前,在她耳边悄悄地说。

对于这个人,温知夏倒是觉得有一些耳熟。

既然能够青史留名,那就说明此人应该不简单。

温知夏摆正姿态,朝他行礼。

西皮乌将军矜持又正式的向她回了一礼。

正当温知夏绞尽脑汁地思考她到底曾经在哪里见过西皮乌这个名字时,一个身材结实的人影罩在了她的面前。

“哟,夫人,今天带了个新人来吗?”那人调笑着说道。

“天杀的米洛,你那帮小混混收拾完了?”特伦缇娜冷冷的回应。

“诶夫人,何必这么冷言冷语呢?”叫米洛的青年也不恼,冲温知夏扬了扬头,“不给我介绍一下?”

“这是温知夏,她哥哥是最近那个有名的贵族角斗士。”特伦缇娜言简意赅的说道。

“哦!”米洛发出了一声及其简短的了然,鼓起腮帮子思考了片刻,“你哥嘛,是个人物,说不定能夺冠呢。”

“承你吉言。”温知夏温言说道。

关于米洛这个人,温知夏自觉了解的也不是很多。

唯一的认知,还是通过西塞罗来的。

她依稀记得,自己还沉浸在被西塞罗支配的那几年里,背诵过一篇西塞罗作为律师为米洛辩护的发言稿。

虽然最后这篇发言稿还没来得及面世,西塞罗就因为急火攻心病倒了。

而米洛也公开承认了罪行,接受了处罚。

“你可以让开了,米洛。”特伦缇娜语调严肃。

米洛自讨没趣的撇了一下眉,手里抛着银杯一转身利落的滚了。

“米洛这个人,就是个脑残而已,不必理他。”特伦缇娜舒缓了语气,对温知夏解释道。

宴会的中程,特伦缇娜将温知夏安置在一群妇女儿童中间,自己独自跑到聚在一起喝酒赌博的政客中间,替丈夫斡旋。

温知夏烦躁的听着这些富婆讨论着八卦,眼睛如探照灯般极力搜索着西塞罗的身影。

可这人似乎从门口接到女儿之后,就人间蒸发了。

正在她思考对策的时候,一只手握着酒杯怼到了她的面前。

“哎哟?怎么,西塞罗他居然邀请你来了?”一个丰腴的贵妇抚着腿上吐着舌头的贵宾犬,懒洋洋的问。

闻声,手的主人抬起脸向声源处望去。

“诶,这位夫人,我是亲爱的东道主西塞罗的朋友,为什么就不能请我呢?”端着酒杯的人也不恼,含着笑堵了回去。

那贵妇人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争辩了。

“温小姐,刚刚没来的急跟你做正式的介绍,我是安尼乌斯·米洛,忝为共和国治安小队的长官(1),很不受亲爱的西塞罗夫人的待见,对此我表示非常的冤枉,所以无论她刚刚怎么评价我,最好都不要相信。”米洛向她挑了挑眉。

本来温知夏对于特伦缇娜的评价还持着有待考察的态度,被米洛自己一说,倒像是坐实了一般。

看着已经被自己印上“脑残”标签的米洛,她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以示礼貌。

谁知道米洛这人是真的看不懂他人礼貌之下的嫌弃,竟然蹬鼻子上脸般的滔滔不绝起来:“要论认人,你可别信她,她都不懂!你跟我走,我再给你介绍介绍这些人啊!”

他跃跃欲试的卷了卷自己的袖子。

“你看那个外袍镶红金边的——庞贝,一个厉害的牛人!他旁边那个眉毛有点斜的是喀提林,这屋子里所有头发打卷的基本都是克劳狄乌斯家族的。。。。。。”

温知夏分出一只耳朵听米洛絮絮叨叨,眼睛却已经被前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争论的人群吸引。

为首的那个人年纪并不大,看起来也就30岁,此刻正拉住一名议员、喋喋不休的试图说服他。

屋里吵吵嚷嚷。

欢声笑语、杯盘交盏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中,温知夏无法听清那个人具体在说些什么。

但在那人的手边,赫然是下午那个听她讲故事时插嘴的男孩。

在父亲的身边,男孩早就没了白天的神采奕奕,蔫头耷脑的似乎又是被教训了一顿。

温知夏出言打断了米洛的滔滔不绝:“请问一下,那个人是谁?”

她随手一指那个还在不停给同僚灌输想法的男人。

“哦,他啊——”米洛转着手里的银杯,状作不经意的说,“一根死脑筋的卡托。”

今天难道是中大奖了?!

听到卡托这个名字,温知夏心里兴奋不已,差点就喜形于色。

“哪个卡托?”她明知故问。

“嗨,不用管他,他家没什么历史,以前就是平民而已,他家最有名的也就他——呃——应该是曾祖父吧,也是个老顽固,没意思。”米洛嬉皮笑脸的评价道。

“你怎么知道他家祖先死板,难道你见过他曾祖父?”温知夏好笑的问。

“不用见过,一打听就知道,看看他这顽固不化的样儿,他曾祖父估计也个固执得要死的啊!”米洛伸了个拦腰,口无遮拦的念叨着。

“哎!你对他感兴趣?不会吧小妹妹,你不能是这么无趣的人吧?”

温知夏:。。。。。。

“别关心他了啊,他有什么意思,就一个小小的财务官,管得宽的要死不说,还滴水不进认死理,一上来啥都没干,就着急忙慌的非要挖自己前面几任官员的贪污腐败。我去!这贪污的量,光凭他?费力不讨好不说,也忒不自量力了。”

温知夏:。。。。。。

“我看他明年也选不上了,得罪一大帮人,搞不好命都得丢咯!”米洛仰头把最后一滴酒倒进喉咙里,“我看他就是傻。”

“哎你说,这财务官好好一个肥差,他不想着怎么捞点儿,怎么就偏要和钱过不去呢?不想干直说,我还想要呢!”米洛继续振振有词。

说好的不说他呢?温知夏心里哭笑不得。

她将注意力从沉迷吐槽无法自拔的米洛身上抽了出来,大致打量了一番屋里的情形。

的确如米洛所说,几乎古罗马共和国末期所有有名有姓的政治家、军事家都在这儿了。

这里大部分都是日后保守派的成员,诸如庞贝、卡托;

可是也有改革派的成员喀提林,以及那个日后为了竞选选民官而脱离贵族身份的克洛狄乌斯。

只是——还没有恺撒而已。

“尤利乌斯家今天没有派人出席吗?”温知夏偏头问。

“嗯?”治安官米洛的手里小幅度的转着酒杯,“你说恺撒吗?他最近才跟他们改革派的头儿喀提林搭上线,何况这又是我们派别的聚会,改革派的领袖过来意思意思算了,他凑什么热闹?招人烦吗?”

人群不远处同样身着元老会红色条纹白衣的喀提林看起来正在礼貌而不失尴尬的跟几个保守派的后排议员说着什么。

“我有点好奇。”温知夏盯着喀提林逐渐在昏暗的烛光中变得模糊的身影,“你们怎么对改革派意见这么大?”

这话差点让米洛一口酒直接喷出来。

“小姑娘,你可真幽默——”他随手拿了身边不知道哪个贵妇忘下的手绢抹了抹嘴,“我都多久没见过你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你讲不讲?”温知夏也没看他,视线依旧紧跟着试图跟卡托搭讪的喀提林。

“他们都是一群要颠覆共和国的野心家,不把他们这群蛆虫撸下去,这个国家就不得安宁!我跟你说啊,他们全都心怀鬼胎。。。。。。”

眼看着米洛就要发表一篇精彩绝伦的改革派吐槽演讲了。

特伦缇娜的余光准确的瞥到了他又厚着脸皮蹭到了温知夏身边,当机立断地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时机把米洛这个人从房子里轰出去。

“我们今天有幸请来了一位贵客,”特伦缇娜拔高音量的同时给温知夏递了个眼神,“最近在圈子里大受欢迎的角斗士比赛评述员——温知夏小姐。”

温知夏皱着眉。

这又是什么诡异的称呼啊?

一时间,屋里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今天请她来,是我们这个故事沙龙里的姐妹们一致的决定。不知温小姐愿不愿意即兴给大家评述一段?”

果不其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原来是让她来免费给宴会助兴的。

温知夏突然有些庆幸西塞罗这个演说界的鼻祖大佬不在场了。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饶有兴致的打量她的米洛,坐到了大厅内水池边的上首位置。

这的确是个绝佳的机会。

但同时也是致命的陷阱。

成了,可以一步踏入罗马共和国末期的政治的圈子。

败了,她还未开始的政治生涯估计便就此葬送了。

她略一思索,最终还是选择了没有什么争议的第一轮比赛作为讲评素材。

。。。。。。

出乎她的意料,一场讲完,现场集会的反响居然效果拔群。

围坐在水池边的男女老少们一开始还认真耐心的听她娓娓道来,到了最后甚至为了哪位角斗士表现更好,谁会最终夺冠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温知夏很有眼力的见好就收,低调让出了讨论平台供这些政客各抒己见。

就在她准备悄悄走下上首的位置时,她的余光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站在角落默默注视着她的人——

演讲辩论界的泰斗——西塞罗大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前厅!

温知夏心下大窘,一不小心还是在大佬面前班门弄斧了!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自己被邀请来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她便趁大家不备,跟特伦缇娜打了个招呼,准备溜之大吉。

在她马上就能成功逃出这个是非之地时,一道浑厚的男声在她身后拦住了她的去路——

“温知夏小姐,请留步。”

温知夏心里猛地一沉,将苦涩的面庞隐藏在黑暗之中。

她定了定神,恢复了表情管理,强行扯出一丝笑容,转过了身去。

身着整齐白袍的中年西塞罗正端庄严肃的站在她身后。

“身为今晚的东道主,听特伦缇娜说你准备先行离去,特来送行的。”他轻微的朝她点了点头。

“感谢令夫人今晚给我这个机会,”温知夏紧张的用舌头顶住牙龈,礼貌的说,“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有家人在等我,很抱歉要失陪了。”

“不用客气,也应该是我谢谢你。这帮人好好的私下宴会也要谈公事,搅得人心浮气躁。”西塞罗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你成功的帮我引开了他们的注意力,否则最后又要为了例会上的鸡毛蒜皮吵得不可开交。”

他一抬手,示意温知夏随他走。

西塞罗在家门前招来家奴,叮嘱了几句后,亲手将她送上了马车。

“我的小女儿非常喜欢你,今后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可以托她来转达。”

说到自己的女儿,他机敏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抹温柔的微光。

“你很有天赋,评述用词犀利准确,句法也十分新颖,我甚至都很受启发。”西塞罗谦逊的说。

那还不都是大佬您在现实中原型的教诲?温知夏心想。

“再次表达一下对你今晚救场的感谢之恩。”系统模拟的西塞罗向她微微倾了倾身,便要放下马车的帘子。

谁知,帘子却被坐在车内的人拽住了。

温知夏只在心中纠结了一秒,便下定了决定。

她咽了一口唾沫,朗声开口道:“西塞罗先生,在下确有一事相求。”

随即,她让开西塞罗的手,转身下了马车,站直身体,正视着眼前的男人。

“我想拜您为师,并在您的指导下、成为共和国的一名合格律师,”温知夏正色道,“还请您不吝赐教。”

说完,她深深的向面前的男人行了一礼。

起身时,她在西塞罗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讶异和困惑。

温知夏耐心的低着头,等一个系统内部算法、和提前预设的古罗马历史传统之间较量的结果。

沉默的气息在黑夜潮湿的空气中蔓延开来,就在温知夏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遭到拒绝时,面前的人突然发话了:

“可以,你从明天下午开始来吧。”

温知夏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西塞罗站在自家大门前,目送着马车载着一个兴高采烈的人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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