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哞”的一声马长嘶,一位身穿蓝衣长衫,面目清俊却略显沧桑的中年汉子,头戴一个大大的斗笠,手里握着一条长鞭,驾着一辆豪华的马车就停在客栈门前。

马车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香四溢,弥漫着山谷旁的这座客栈。

客栈破旧不堪,似乎随时都会倒塌。

客栈就在蝴蝶谷外山路旁。一块大石矗立在侧,石头上刻着三个字--蝴蝶谷。石上刻着一首张旭的《桃花溪》,言道“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一条崎岖不平弯曲的山路直通谷底,谷外的大石旁散乱着不足百十家的一个小小村落。客栈并不十分干净,但是里面却挤满了人,持刀的,握剑的,扛枪的江湖客。

江湖客就像是忽然间就从地下钻出来的。从来没有这么多人进入客栈,店掌柜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所有人。他的手不自觉的握住了面前的算盘,“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在他手中响作一团。

今天的生意绝对不错,来到客人要比平时多很多,所有人的钱袋内也都是鼓鼓的,更有很多客人直接租下了一个月的客房。

店掌柜恨不得去买两挂鞭炮来庆祝一下。

客栈外赶车的汉子跳下马车,收起长鞭,插在腰间。他伸手将前座上的一块丝绸铺平在客栈前的石阶上,形成了一条丝绸之路。他对着马车中人恭敬道:“夫人,蝴蝶谷已经到了。”

车帘掀开了,四个身穿花衣的妙龄女子各自手提一篮鲜花瓣跳下马车。四位女子脸色凝重,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就像是挺立的死尸。四位女子将花篮中的花瓣轻轻抛出,鲜花漫天飞舞惹人眼,就像是天女散花入凡尘。

花瓣飘落在丝绸上,形成了一条花路直通进客栈。

客栈中的江湖客瞬间都已经停止了猜拳喝酒,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外面这辆马车。他们都想看看马车中的贵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有人都清楚,江湖上能有如此排场的人并不多。就算是皇亲国戚,名门贵胄,富贾子弟想来也没有如此霸气,如此排场。

车帘又掀开了,赶车的汉子躬身趴伏在马车前,就像是一个下马凳。

一位美丽的少妇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踩着汉子的脊梁踏上了那条用鲜花铺成的花路。少妇并不美丽,但是却雍容大度,脸上略施粉黛,尽显风韵,一身上好的丝绸衣衫,更显得气度不凡。她的脚上却没有穿鞋,一双玉足没有任何一点点的瑕疵,更是令人心向往之,一种令人犯罪的欲望之火在每一个男人心间流窜。

她的脚腕处却带着一个小小的铃铛,铃铛却是用纯金打造的。

她就踏着花路走进了客栈。空气仿佛已经在这瞬间凝结,时间也好像就停留在这一瞬。

四位妙龄女子已经收拾干净了一张桌椅,桌上又铺上了一层绣着各种鲜花图案的上好丝绸,那张凳子上都放着一个厚厚的坐垫,坐垫上绣着一支出水的芙蓉。

贵夫人就坐了下来,她并没有点菜要酒。酒肉却都已经上桌,酒肉是从花衣少女的花篮里拿出来的。菜虽然不是什么佳肴,却做得精致无比,色香味全。客栈中的江湖客闻到香气已经开始流口水了。菜精致,但是盛菜的碗碟更精致,景德镇的陶瓷,一副象牙箸摆放在面前。

众人见得,无不惊讶异常,都十分羡慕贵夫人的奢靡生活。

正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要仍”,所有人恨不得都要将自己面前桌上的饭菜倒进猪圈喂猪。

妙龄女子摆放停当,就站在了贵夫人的身后,就像是忠诚的死士。不知什么时候,她们手上都多了一柄短剑。剑没有剑鞘,寒光森森,却又令些许的江湖客心内一紧,像是被鞭子抽打过一样。

赶车的汉子却真的手握着长鞭,就站在门前。他并没有跟进客栈,就像是一个门神。

他只是一个驾车的马夫,却更像是一个局外人。

客栈掌柜当然不需要门神,他担心将客人都吓怕跑掉了,一天收入会受损。但是他却不糊涂,他知道这贵夫人定是大有来头,见得她身旁的四位面无表情且持剑的妙龄女子,心内害怕也不敢近前。

江湖客们更不需要门神,真的出了事情,门神也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但是贵夫人却需要,她一向都喜欢有人保护的感觉。

客栈中的江湖客没有人上前搭话,他们都不清楚这位贵夫人的来历,更不知道她是敌是友,自然没有人想到要去触碰晦气。若是不小心将这贵夫人惹恼了,说不定身后四位女子手中的短剑就会出手,自己项上人头便会搬家。

所谓“小心使得万年船”,谁也不希望在阴沟里翻船。他们来到蝴蝶谷并不是为了要去认识这位贵夫人,更不是来送命的。

所有人都知道,贵夫人来蝴蝶谷的目的,和他们也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为了鬼影子而来,为了妖刀“天问”而来。

鬼影子进入名剑山庄剑阁盗取妖刀“天问”的时候,江湖上所有人便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就已经快马加鞭的赶来蝴蝶谷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蝴蝶谷现在已经成为众矢之的,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

所有人都在等,等待鬼影子的出现,更是等待妖刀“天问“的出现。

马车,三辆马车,客栈门前又出现了三辆马车。

马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三辆马车上放着三具棺材。棺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棺材上却刻着字,“花仙子,神龙子,鬼影子”。棺材是用上好的楠木制成,棺木上刻有鲜花百朵,双龙戏珠,八部天龙。

雕刻手法精细,明眼人都知道绝对是出自名家之手。

三具棺材是特意送给蝴蝶谷的。

马车就在山路上行走,一位身穿破旧烂衫,邋遢如乞丐,满脸的络腮胡子,双眼露出凶光的落魄汉子坐在车辕上驾着马车前行。马车上还扔着一只铁拐。前面两驾马车后沿上用一根长木塞钉住,后一辆马车的缰绳就套在了钉住的木塞上,就像是赤壁之战中曹操用铁链拴住的战船一样。

落魄汉子一个人就驾驶着三辆马车。

杨水仙是看着落魄汉子驾着马车从自己身旁驶过,停在这间客栈前面的。这已经是她看见的第十三批人马,十三批人马都是急匆匆的快马加鞭,他们的目的地都是一个地方,那就是蝴蝶谷。

六天。

杨水仙驾着这辆马车足足赶了六天的路,终于赶到了蝴蝶谷。她那一副娇嫩的手上已经被缰绳磨出了几个血泡,虽然已经用布条简单包扎,还是感到钻心的疼。

近黄昏无限好的夕阳,仿佛也已经感觉到了这里不安宁的气氛,懒懒的洒下最后一点金辉就躲在山的另一边了。大石后,客栈旁拴着的都是骏马良驹,摆着三具棺材的马车却停在了客栈门前,让人感到一丝丝的凄凉。

那个落魄汉子并没有在马车上,想必是进入了客栈。

客栈门前站立着一位身穿蓝衣长衫,面目清俊却略显沧桑的中年汉子。他头戴一个大大的斗笠,手里拿着一条长鞭,就像是一尊门神。

石阶上坐着一个十岁左右,身穿羊皮小袄,头梳两个发髻,目光如炬的少年。少年托着腮正在看着自己脚上一双已经露出了脚趾的粗布鞋。

杨水仙看着客栈门前的一切,也将马车停靠在客栈门前。她并没有多看少年一眼,却看着客栈里面形形色色的江湖客。她听癫大师讲了一路,知道这些人都是为了马车中的鬼影子而来,更是为了见到传说中的妖刀“天问”。

她想下马进去买些食物,六天来她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饭,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这一切全都是拜鬼影子所赐。但是她摸摸身上,忽然间发现却连一个铜板都已经找不到,自己就像一个落魄的乞丐。

唯一能让她感到欣慰的就是要比乞丐穿的好上一点而已。

马车停下,她就斜靠在马车上,她摸着自己轱辘叫的肚子,脸上却出现了一丝笑意。她从来都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但是今天她却真真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饥饿。

她的父亲乃是左都御史,又曾是辅佐天启皇帝朱由校登基的功臣。父亲虽然一生恪守廉洁奉公的为官之道,但是家中却也从来都不曾缺了食粮。父亲刚正不阿,心系天下,欲要扳倒祸国殃民的魏忠贤……怎料世事无常,却不曾想到自己被魏忠贤所害。

想到此,她心中又不免有些落魄之感,自己就像是一条漏网的小鱼。

她长叹一声,为死去的父亲,也为自己。她忽然却也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已经生疼,有一种要散架的感觉。

“嗖嗖嗖”,几十支利箭从山路两旁的破旧的茅草屋中射出,从不同方向直击向杨水仙的马车。杨水仙几天以来一直跟着癫大师倒也学习了一些内功心法。驾车的时候都在想着吐纳之功,不曾想刚刚停下车却遭人暗算。

她向后一个翻身,就已经站在了马车车顶上,几十支利箭就穿进了马车里。杨水仙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已经变得煞白,她不知道是什么人躲在暗处施放冷箭。她刚入得江湖,并没有多少仇家,显然利箭并不是冲她而来,想到这里见到利箭已经射入马车里,她的心已经凉了。

鬼影子还在马车中,一个不能称为死人的死人。射入马车中的几十支利箭足可以将鬼影子射成刺猬。

杨水仙辛辛苦苦的驾着马车赶到蝴蝶谷,她绝对不能让鬼影子死在谷外。

杨水仙跳下马车,掀开车帘一看。她的一双眼睛变得呆滞,脸上更是没有一点表情,傻傻的愣在那里。她的心仿佛都已经被冻住,血液也已经停止了流动,只有鼻孔里的呼吸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马车里除有几块大石外却什么也没有,鬼影子就像鬼一样消失不见了。马车里早已经没有他的任何一点点痕迹。马车里还有的就是刚刚射进来的几十支利箭。

杨水仙忽然间感到头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半死不活的鬼影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六天来她并没有停留过,她每天不过就是靠着马车休息一炷香的功夫。而且,癫大师也曾和她一起走过两天的路程。

鬼影子是绝对不可能自己走掉的,是什么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劫走了呢?她不知道,也没有人可以给她答案。

杨水仙感到有些后怕,她现在才知道江湖高手确实无处不在。倘若这些人对自己下手,那自己想必也是早已经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她轻轻的打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确觉的有些辣辣的感觉,那就证明自己还活着。

但是,鬼影子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瞬间,山路两旁的茅草屋中冲出了六条大汉,他们都手持明晃晃的锋刀,将杨水仙和她的马车围在中间。为首一位身穿藏布衣衫满脸络腮胡的满脸淤青汉子对杨水仙叫嚣道:“臭丫头,把鬼影子留下,大爷我可以放你一马?”

杨水仙在风云楼见过为首的汉子,他就是十三楼猛虎堂堂主呼延啸手下洛川七虎老大,飞天虎卢庆方。

杨水仙看见他就恶心的要命,本不想去理他,但是听他说话毫不客气,心中有了火气。想到他在风云楼的狼狈相,“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开口道:“各位莫非忘记了,在风云楼是怎么样的屁滚尿流的跑掉的吗?”卢庆方听她一言,猛然间想起了杨水仙,她分明就是风云楼的花魁胭脂。

想到自己的不堪的一幕,让一个初出茅庐的无知少女点破,却也觉得尴尬,那比拿刀架到他脖子上更难接受。何况身后几条大汉也已经都掩嘴发笑。

杨水仙见过鬼影子出手,知道这六个人绝不是他的对手,接着笑道:“你自己看看脸上的淤青,这应该还是鬼影子在风云楼赏赐给你的吧?我就算留下鬼影子,你们难道能杀掉他吗?鬼影子留下你一条狗命,你却不知道悔改,更是不知道知恩图报,真是不知道死活。是不是要让鬼影子打掉你的门牙,敲断你的一条狗腿,你才罢休呢?”

杨水仙从小也算是饱读诗书,更是通情达理,如此刻薄挑衅言语,放在从前自然是不会也不肯说出口的。但是自从父亲冤死,自己流落江湖,误入青楼,更是看清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跟随癫大师时间虽然并不长,但是也看到了不少江湖之中隐藏的黑暗。

见到洛川几只老虎如此,压抑在心底终于寻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对象。她虽然知道依自己现在的功夫,绝对不是几只老虎的对手,但还是忍不住的消遣起他们。

杨水仙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卢庆方堂堂飞天虎,却被她称之为一条狗,如此,心中哪能忍得下,举刀就挥向杨水仙。这一刀迅猛,他自己就像是一头发疯的老虎,而杨水仙在他眼中,就是一只无路可逃的小白兔。

“啪”的一声,卢庆方的刀并没有伤到杨水仙分毫,刀却掉在了地上,砸在卢庆方自己的脚面上。他的脸上却留下了一个鞋印,一只已经破掉的鞋子就丢在旁边。

“可惜了我的鞋子。”刚刚还坐在客栈门前石阶上的少年赤着脚走了过来,捡起那只鞋,看看鞋面上破出的洞,故意拍打一下鞋面,道:“这么多的土,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洗脸了。”

他无奈的摇摇头,将鞋穿上,又慢慢的坐回到门前石阶上。

卢庆方的脸已经涨红,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戏耍,复仇的火焰充满了全身。

所谓“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没有人能承受一个孩童的侮辱。

卢庆方身体下蹲,出手迅速,就地一滚抄起地上的刀就挥向少年的双腿。这一刀来的突然,变化诡异,速度也绝不慢,就算是久经战阵的老江湖都未必能躲得过这一刀。

杨水仙的脸色都已经变了,她没有想到卢庆方会如此的卑鄙龌龊。她更担心的是这个少年的安危,少年毕竟是为了自己才出手,得罪了卢庆方的。

少年却并没有在意,一切都似成竹在胸,仿佛是早知道卢庆方会有这一招。他的左脚轻轻一点,却将卢庆方的刀踩在了脚下。卢庆方蹲在地上想要抽刀,但是少年的脚就像是一块大大的磁石,将刀紧紧粘住。

少年右脚忽然抬起,重重的一脚踢在了卢庆方的胸膛上,卢庆方便像是一个皮球跌出两三丈远,更像是一只四脚朝天的烂乌龟躺在远处。

其他五条持刀大汉甚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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