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绿肥红瘦

蔡阳县境内,一块阔落的稻田里,风吹过庄稼麦苗,窸窣的声音传向远方,日光刚从头顶掠过,山色苍茫,浮云暗动。

一位头戴斗笠的壮年人矻矻不止地锄着田,当此变乱之世,能有此务实之心的人实属罕见。旁边的地上有一壶空酒,壮年人每逢歇息时,都要喝上半壶,喝完只觉神清气爽,锄田更加地卖力了。

这虽不能说这是壶中日月,但此人的确是仙风道骨。这清酒入口,锄田就更加卖力了,此时正值暮春,远山渐渐浓密,稼穑之时也逐渐繁重。此时从田垄上跑来一个及笄的女子,喊到:“三哥,家里出事了。”

刘秀停下锄头,说:“伯姬,何事啊?”

“有一队骑兵往咱家去了,可能是要催租。”

刘秀一想说:“不会,依我看这兵荒马乱的,说不定是打家劫舍,快回去。”

此时叔父刘良正与骑兵们争执,骑兵们说:“奉太守大人严令,凡是家中还有存粮的,一律上交,以备战时之需。”刘良说:“军爷,这年头佃农之家粮食都已告罄,谁会有存粮啊?”

骑兵一察,确实如同刘良所说,几位骑兵怒道:“我听说你家祖上是宗室后裔,可否是实?”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军爷误会,这刘钦确实是长沙王刘发之后,可是刘钦已殁多年,身后无余财,孩子孤苦无依,皆由我抚养。刘钦生前常说,虽为汉室宗族,但心如明镜,长存凡心,不思世间富贵。”

几个骑兵说:“既然没有存粮,你家可有一个名叫刘縯之人啊?”

“军爷找我何事?”刘縯从家中缓缓走出。

“太守严令,此为非常之时,平民不可有非常之念,平民自守本分,衣食自给,莫听信他人教唆。不可随意出境,结交宾客。你可知道?”

刘縯答道:“军爷们可放心,这积善之家,岂能有不法之事。”骑兵们又环视了一周,说:“这次就如此罢了,算你们老实,没有诓骗。”说完,几队骑兵转过马头,奔袭而去。

刘縯与刘良也松了口气,其实粮食早已被转移到南阳城中,刘縯上次回来,就打听到朝廷大军大肆征敛粮食,南阳几乎家家余粮尽空,就早做了准备。

但这仗一日不息则民生凋敝依旧,即使甘霖除旱,也不是长久之计。刘秀与刘伯姬从山上下来,得知事情后,两人默不作声。

久久刘縯才说:“我们是汉室宗亲,要是振臂高呼,说不定连草莽微贱之人都能响应,如今时机已熟,就差人和了。”

“大哥,我觉得时机尚未成熟。”一向沉默的刘秀突然说道。

“大哥你想,我们虽然有数千宾客,但是尚不及南阳守军,更重要的是没有绿林军的策应,难以成事。此时绿林军还在蛰伏,我们只能后动,占得先机,而不可轻易动手,否则前功尽弃。”

刘縯点头说道:“秀弟所言颇有几分道理,这起义之事不可草率,否则无法光复汉室,我们性命也难保。现在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包括南阳的豪绅地主。”

刘縯看着刘伯姬又说:“听闻你认识李家的公子李通?”

刘伯姬说:“曾经确有几次的碰面,但是尚不熟识,他家就在南阳郡,他父亲四方经商,家产雄厚。”

刘秀看出刘縯的意思便说:“大哥不会是想联合李家吧?”

刘縯说:“这未尝不可,李家居南阳豪门之位,若是得以笼络,必会帮衬不少,我们现有的力量还是太弱。再说王莽无道,人人可以起而讨之,李家如此开明不会没有意思,他们只是缺乏可靠之人。”

此时一路随着骑兵而来的刘纨与贾复终于到了蔡阳县的地界,一进城中,整个城中人影也是萧瑟零星,多方打听才知这里也是刚被那些骑兵缴过粮,家家户户闭门不纳。

忽然贾复对着前面一个不怎么起眼院子说:“这应该就是刘家了。”

叩开门,贾复见是个姑娘,便说:“刘縯大哥可是在这里?”

刘伯姬道:“你们有何事找我大哥?”

刘纨此时上前说道:“久闻刘大哥之名,这街坊巷子里都传言刘縯大哥身藏浩然之气,豪爽待人,结交宾客数千人,我们也是慕名而来,有大事相商。”

刘伯姬感觉刘纨所说的人尽皆知,但唯独最后那句有大事相商有些暗意,便让贾复与刘纨进来。

刘縯听闻这两个拜会之人的姓名,从屋内走出看着二人,贾复一脸书生相,而刘纨则双眼矍铄,有慷慨之气,便问道:“二位前来何意啊?”

刘纨先道:“这贤者居于世俗之外,却又能晓世俗之事,身负才略,却又能隐忍不发,伺机而动。”

刘縯笑道:“我只是一介平民,胸无大志,何来伺机而动之说,若是你还持此观点,就不要叨扰了。”

贾复此时也笑道:“刘纨兄弟若有不当之言,还望刘縯大哥海涵,但是凭心而论,刘纨的话也是颇有道理,刘大哥确实有大志,而且还有为民请命之意。

上次在酒楼,刘縯大哥怒斥军卒,不平之鸣顺势而发,这又怎么可以掩藏呢?”

刘縯说:“酒楼之事我只是看不惯军卒欺人,这仅是我一时之勇,算不上是为民请命,再说军卒本就该教训,军卒仗势欺人还少吗?”

刘纨见刘縯不愿说出实心话,也就不勉强,但他拿出了一封信,对着刘縯说:“绿林军马武将军你应该认识,他将此信由我转交于你。”

刘縯是知道马武此人的,早年也是与刘縯一般,颇为豪爽,不过惹事太多,就结了不少仇家,从此浪迹江湖,未曾得知此人行踪。

刘縯当即就拆开信件,一读才知是马武邀请他去南阳一聚,绿林军将领已经渗入南阳,这无疑是石破天惊之事,而且马武把此信交给刘縯就证明是信任刘縯的。

刘縯又看着眼前的二人,说:“这么说你们是绿林军?”

“刘大哥所言不错,我们二人以及一些兄弟是与绿林军不幸脱队,还受到官军的围捕,侥幸逃出来的。”

刘縯沉默了,这里有两个选择,要么拒绝,以俟时机成熟,要么答应,现在就密谋起义之事。思来想去还是起义之事不可草率,但是他给了刘纨二人一个准信,即绿林军围攻南阳郡时,就会响应起事。

刘纨听后,连忙说:“静候刘大哥讯息。”说完,就准备走出院门,却看见刘秀走出来,说:“二位兄弟着急走啊?”

刘纨看见此人眼神极其坚定,又落落大方,眉宇之间不落俗套,贾复知道这就是刘秀,便说:“文叔兄,多日不见,自长安太学一别,听说你回乡了。”

刘秀答道:“昔日以为入太学可以成就所愿,后来才感知所想不实。还不如自耕自给,倒也充实。你们可以看到这暮春时节,正是耕耘之时,一年农事皆赖于此时。

人人皆说田舍翁无大志,我倒觉得踏实行事,兴国之望皆在于此。这王莽政虽不得人心,这点上还是为民着想的,可惜他还是方向偏差,将一厢情愿放置在那些本不该有的政策上,导致民怨沸腾。”

刘秀振振有词,而刘纨也也叹息道:“刘兄弟重农事的确是我等不及。不过今日天已垂暮,我等就不打扰了。”

刘秀送走刘纨和贾复,与刘縯说:“贾复此人我是知根知底的,但刘纨此人我尚有疑虑。不过他也是绿林军一员,我们尚可相信。眼下时局莫测,还是不要把内情都告知这些绿林军,免得官府打扰。

不过大哥已经对其许下承诺,我觉得为时过早,绿林军还有几场硬仗要打,是生是死也难说。”

刘縯苦笑着说:“绿林军围攻南阳是铁定的,我若是不答应,也与我的初衷不符。而且绿林军围攻南阳,南阳守军必败无疑,这也是我们的绝佳之机。这南阳许多县都人心思变,绿林军一攻南阳必是不攻自破的,南阳军心涣散的守军实际上连十分之一能战者都没有。”

刘秀默然,倏忽间又说:“那朝廷大军要是星夜驰援南阳呢?”

刘縯说:“只要义军的力量聚合,也不畏朝廷大军,我听说朝廷一支军队在沘水驻军了。”

此时沘水之滨新莽大军已经扎营,领头的是前队大夫(即南阳太守)甄阜与属正(即郡尉)梁丘赐。甄阜家族显赫,新朝有四甄的说法,其中甄丰官至大司空,甄邯官至大司马,甄寻官至侍中。

但是三甄皆已殁,这个甄阜作为甄氏高门大户的继承者,也是想重振家族。此时,南阳郡防守空虚,而甄阜把主力拉到城外,无疑是想与绿林军一战,这也是遵循了王莽的决战政策。

直接放弃南阳也是出于战局的考虑,因为敌患在外,而不是在内,若是死守南阳,粮食耗尽,会被敌军困死在城中也说不定。而临沘水又可以据河而守,机动作战。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