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初入留云轩

九疑走了。

兰敞默默地站在关春院外,心头有些空荡荡的。今日公子第一次催他,催他用心配置解药。十多年了,贪欢公子第一次极其严肃地站在他面前,以强势命令的口吻指示道:“那件事你办得太慢了,该抓紧了!”

他接管乱怀楼的水牢已经有六年时日了,柳陵郁压根儿就不是来让他做乱怀楼的药师的,他的任务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研制一味解药。即使是身为药人的九疑出现了,柳陵郁也并未放弃配置解药的计划。而此际,柳陵郁催他了,这是不是代表那个名唤九疑的女子另有别的用处?

兰敞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大概又要下雨了,他转身朝西边儿走去,继而进入了阴暗森冷的水牢。点亮了四壁的灯火,华美辉煌的景致落入眼中,纵使是关押人手的地方,柳公子也是丝毫不肯含糊的。每一间牢笼里都有一个身形与柳陵郁相差无几的男子:他们都是拿来试药的,柳公子在这件事情上所费的心力远远超过旁人所想。

许多事情柳陵郁是从不隐瞒的,当然也没有必要隐瞒,可是纵使毫不隐瞒,你也不懂他究竟想干什么。很显然,柳公子太明白“窥一斑而可知全豹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这一事实。

不过……眼下好似真的有一个堪称“凤毛麟角”的人出现了,就是不知道那人可否全身而退。兰敞一边查看着水牢里个人的情状,一边忧心忡忡。他和梅竹菊三公子不同,他崇拜那个淡淡含笑的男人,却因为除夕夜的一场意外而生出几许不甘心。

而这不甘心在遭遇九疑的差别对待后膨胀起来:缘何同是凡人,自家公子总是得天独厚,而自己却一无所长?这样的心思日渐生长,到现在反而结出一个愿望:希望九姑娘全身而退,继而挫挫自家公子的锐气。

他虽然这般希冀着,却也没抱多大念想,毕竟……柳陵郁是独一无二的……

九疑原先也以为柳陵郁是独一无二的,可面对自己跟前的白衣男子,九疑瞠目结舌:这看似瞎了的男子鼻梁、唇角、下巴都与柳公子别无二致!

难道是同一个人?那不是在玩儿我嘛!九疑愤愤地想。可她又吃不准是不是,萧御伦的眉眼被缎带遮住了,或许人家萧公子生了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呢?

又或者人家萧公子长了对凌厉如刀的剑眉呢?

“既然是柳公子吩咐带来的,那就安排去留云轩吧。”那冷清的嗓音、不急不缓的语态、优哉矜贵的姿势,无一不与柳陵郁一模一样,就连怀抱手炉的习惯也不谋而合。

“公子!怎么能让一个外人随随便便就入了留云轩呢?这不是乱了规矩吗?”丹朱一听萧御伦的吩咐就急了,自家公子的衣食住行怎能让外人料理?

萧御伦“呵呵”笑出声来:“你这丫头怎么能这么跟人家九姑娘说话?竹公子领过来的人,你也不顾及一下旁人的脸面,还说什么乱不乱规矩的事情,我看你啊才是真正的没规矩!”

九疑瞧着他满面笑容地与丹朱打趣,那模样平和而温暖,与柳陵郁的凉薄阴损全然不同。

她那般痴痴呆呆地盯着萧御伦,目光着实炽热,连萧御伦这个看不见的都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转过脸来,侧着脑袋,含笑道:“九姑娘莫见怪,我家丹朱口没遮拦惯了,一时也改不过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柳陵郁也时常含笑而语,可给人的感觉总是阴恻恻的,教人汗毛倒立,而眼前的萧御伦一样是含笑而语,却和煦安宁,教人心头妥帖。

“她哪儿是被我中伤!她是看公子你看呆了!”丹朱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戳破真相。

萧御伦一听,脸上的笑容愈加明显了:“你这丫头!”他佯怒着轻喝了一声,但话音刚落便又笑起来了,很是开怀的样子。

“不是同一个人?”九疑微微蹙眉,好似很困惑。

萧御伦这做了许久瞎子的人虽不会武功,可耳力还是好得厉害,他敛了敛面上的笑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问道:“九姑娘可是觉得本公子与柳公子长得很是相似?”

他的手指亦是纤长柔美,肌肤白而剔透,好似莹莹美玉。九疑从前觉得男子的手极少有这般圆润的,今日见了眼前人却不知为何这萧公子与柳公子连手都长得如此相像。

萧御伦没得到九疑的回应,放下手,将手掌覆在手炉上慢慢摩挲,道:“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何其多,就算是一模一样也没什么奇怪的,九姑娘多想了。”

温吞之语很是贴心,柳陵郁说话刻薄,不若萧御伦这般体贴入微。九疑侧首,暗自道:“也对,梅公子的易容术那般精妙,弄张一样的脸面又有何难?

再说这萧御伦与柳陵郁的性子实在是南辕北辙,若是同一个人那才奇怪!”她这般想着,心下渐宽,微微笑了笑,道:“萧公子言重了,九疑只是有些吃惊而已。”

点了点头,萧御伦又转过头去对着丹朱,数落道:“别老是欺负别人,你那张嘴啊比刀还伤人心。听本公子的话,带九姑娘去留云轩,别耽搁了正事儿!”

丹朱对着萧御伦做了个鬼脸,一扭腰走了。

萧御伦眉眼上依旧是蒙了锦绣缎带的,不知丹朱做了什么,依旧是一脸佯怒。九疑瞧着刚刚使性子出去的丹朱,再看看端坐在上的萧御伦,越发地觉得这萧公子十分有趣。抿着嘴跟了出去,九疑的心里还想着方才的诡异情形。

丹朱将人带到就走了,九疑坐在留云轩旁的屋子里脑筋如旋风般飞速运转:

要杀萧御伦肯定是要避开丹朱的,那丫头的功力非常好,而且对她防备极深!要当着天子的面儿把匕首插入萧御伦的心头,这显然还要有天时,再加上璧珑琴的秘密……这回的生意复杂了啊!

想了一会儿,九疑开始打量这屋子:与乱怀楼的内敛深沉、低调奢华不同,山庄始终是艳光四射、张扬热烈。大红的雕花窗,朱漆的桌椅,暗红的床榻,鸡血石的茶几,红玉的花瓶……这里的所有摆设皆是红色。九疑偶然抬头向窗外看去,外面走动的婢女也皆是身着红衣,总之,这是一个大红色的山庄。

红,喜庆,可反过来便是残忍。九疑被自己这个念头惊了一下,但也未深究。眼珠子一转,九疑又不安分了。虽说那凶巴巴的美人不让她乱走,但是小小溜达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想到不如做到,于是,九疑站起身,出门了。

不愧是天下第一山庄,山庄的一草一木皆是错落有致的,亭台轩榭,假山池塘无一不是精心安排建造。九疑晃荡着身子,一边溜达一边东张西望,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她眼红这羊肠小道上铺着的和田玉卵,眼红这雕梁画栋上缀着的黄金流苏,眼红这小巧荷塘里养着的金鱼锦鲤……但很快她就不眼红了,她眼直了。

九疑瞧见了一栋有别于其他精致庭院的阁楼,那阁楼气韵恢弘,远远看去竟有些迫人心神,暗沉沉的牌匾高高悬挂,其上“敛音阁”三个字龙飞凤舞。那块牌匾应该是千年沉香木雕的吧?旁边那圈黑糊糊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大概是墨玉吧?貌似上面还盖了元帝的御印!眯了眯眼,九疑贼兮兮地笑了:此地必有珍宝。

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沉重的紫檀雕花大门,九疑蹑手蹑脚地迈进楼中:好暗……张望了一阵子,九疑觉出二楼透下薄薄的一层微光:难道是夜明珠?

拾阶而上,九疑失望了:二楼的窗户开着,阴雨天透进屋内的天光十分暗淡,到了门窗紧闭的底层自然就只剩若有似无的几缕,不知情的人看着确实有些像远远透过来的明珠之光。

这二楼与一楼却是不同,里头满满地摆着近百张黄花梨木的雕花书案,上头放着的东西被各色锦帕遮住,也不知究竟是什么。

九疑瞅瞅身边的书案,左边的一张上盖着的锦帕上绣的是蛟龙出水,右边的一张上盖的是凤凰朝日,前头的那一张上则是飞天腾云……毕竟是偷偷溜进来的,九疑心中忐忑地朝后看看,确定了没人便掀开了右手边的那块锦帕。看清被遮掩的物件九疑又失望了:不过是一把五弦琴,不甚起眼,做工虽然精良,却并不十分名贵。一一掀开那些针脚精细的帕子,九疑哀叹一口气:“有钱人总是这般**吗?连个乐器都整出万般花样。”

垂头丧气地转过身,九疑正准备下楼,却瞧见对面的墙上挂了一幅美人图,图上的美人正是身着罗裙、头戴步摇的柳陵郁!

这一看可不得了,九疑吓得魂都飞了,跌跌撞撞地出了敛音阁,一路飞奔回留云轩,直到爬上床用被子裹住自己还有些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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