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分赃

待到回身凝望“墨白”,口唇轻动不知说了些什么的叶玄,也一跃回入窗格后的“包厢”之内,满场千余看客竟一时面面相觑,谁也不清楚接下去该做些什么。

众人也是直到这时,才意识到一个小小的问题:被“粗壮红绳”分隔成大小九个区块的“观台”之上,有着不下两百名“手握直刀”维持秩序的侍卫。台上、场下,却好像缺少一个……活络氛围、把控进程的角色。换言之:这场有史以来票价最为昂贵的“斗兽”,没有司仪。

这也实在怨不得“斗场”的主人不周,毕竟这样一场“斗兽”不是谁能“主持”得了的。莫说“把控进程”,那些离得最近的“甲等席”的看客,就连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得各凭本事,亦或自求多福。所幸一场厮杀过后,没人被刀芒、剑气所伤,只几个不知死、不听劝的“素人”此刻正抱着痛到几乎炸裂的脑袋,鼻孔中止不出地溢出鲜血。

刀剑交击数十记,他们一下也没瞧清,几乎全是靠听。最初几下,还勉强能忍,到得后面,便觉有只巨大的铁锤,一下下轰砸着自己的脑壳。双手堵住耳朵,只稍稍得缓,也无大用。早知如此,不如买个“丙等席”的座位。反正离得近也看不清,受这份活罪,真是何苦来哉。

始终站在高处注视着全场的“宿竹”,到此终于深深地吐了口长气。木青儿胜,墨白死;没有殃及看客,没有酿成群战。于她而言,这是最好的终局。

没有司仪,是个事先没空理会,事后也无需烦恼的小问题。然而正当“宿竹”气沉丹田,准备出言退散全场时,深灰、淡蓝,两道身影只一个眨眼的瞬息,几乎同时蹿入场中,又几乎同时停滞在“墨白”的尸身边缘。

二人一起一停,速度之快足以扯断天底下任何一个“水境”武者的脊柱。即便是入了“旱境”,火候稍差些的莫说快不到此等地步,就算做到,也难保不伤筋骨。

“一袭深灰长袍,手执古旧长剑”的男人,是“楚天穷”。

“淡蓝轻衫,颈缠纱棉”的,自是“残影”。

陪木青儿坐回软椅之上,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叶玄,见窗格之畔蓝影一闪而逝,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他满心、满眼都是师姐,竟忘了收墨白的刀!依江湖规矩,胜者取败者兵刃,旁人谁也无话可说。可木、叶二人双双跃回包厢,那就表示将“苍峦”弃了。

“楚前辈,这是我家的东西。”残影说话间,颈上纱棉又染殷红。莫问塔中,墨白那一刀斩得既长且深,但毕竟只是皮肉之伤。“旱境”武人复原极快,残影挨刀是半月前的事,现下已好了八、九分。只是方才那一冲实在太猛,缝线未拆的“创口”扯出了不算严重的撕裂。疼痛的程度,刚好被直面“大高手”带来的亢奋所抵消,或者说……升华。

“无主之物,先占先得。相信木、叶两位先生不会反复无常。”此时全天下的活人之中,“楚天穷”的辈分仅矮于“顾长卿”一人,当年天河之畔,就连“胡亢”见他,也要假假叫声前辈。但他当然不敢仗着辈分高、年岁大,去抢木青儿的东西。只不过在他看来……既然木、叶二人不取,那这小小一方斗场,自是“舍我其谁”了。

虽说“剑盟”的宗旨之一,就是抱团讥笑使刀之人,但眼前这柄,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好货。

断刃“苍峦”,南方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名刀”,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地上。走过去,捡起来,就归自己。实在没有不取的道理!

他万没想到,“仇丫头”退走之后,这场间居然还有人能跟自己一样快。居然还是这个“身上带伤”的妮子。

“残影”令“楚天穷”惊异,却远不足以让他胆怯。他既已从“观台”跃入场内,只要木、叶二人讲规矩,不插手,他绝不可能就这么灰溜溜地退走。这小妮子……若真有不输“仇丫头”的本事,那更是好极。他正乐得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场。

就算一招不慎折在她手里,也不可惜。反正今日不死,又还能活几年?自己一代江湖名宿,何必等到发秃齿落、耳聋眼花,连睡个觉都要尿裤子的时候,再全无尊严地死去?

唯一的问题是,这妮子带着伤,打赢她,有些胜之不武啊……唉,不武就不武吧,这一世,能打的架没几场了。

心中这般想着,手中那柄数百年间曾斩杀过一十四位“旱灾”的名剑“谷稻”,伴着秋虫似的哼鸣,一寸一寸,缓缓脱离剑鞘。

残影两只纤瘦的手掌刚要搭上“晏鹊”的刀柄,立时被一条“黑绳”卷住了同样纤瘦的腰肢。随即,一道温柔到仿若微风、仿若云雾的劲力,将她像只纸鸢一般轻盈地提起,拉回到窗格之内。残影不用回头,也知不是“鬼哭”,那是叶玄手中的赝品“鬼泣”。

虽说早就料到这一架多半打不成,但残影还是十分恼火。她没有哭,也没有闹,裹着薄薄一层纱棉的脖颈,缓缓淌落了两滴血珠,仿佛诉说着委屈。云洛没给她时间“委屈”太久,急忙拉着她手到椅中坐下,解开纱棉,细细查检她的伤处。

叶玄站在窗格畔,静静看着已经收起长剑,拾起“苍峦”的楚天穷,没与“前辈”见礼,转头回入包厢深处日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内。一柄死人的刀、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自己反复,更不值得小影犯险。

长椅旁,鬼蛾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般,乖巧地、瑟缩地跪在木青儿脚边,没有请示、未经允肯,壮着胆子将脸颊一侧枕在她的膝头,双臂环抱住她的小腿,紧咬着下唇,无声抽泣。她不敢抱得太紧、不敢哭出声响、也不敢让眼泪涌得太凶,然而时刻稍久,泪水还是浸湿了青儿姐的裤管。

极难得的,木青儿没有冷言斥责,只伸出微凉的右手,轻轻在她肩头拍了两下,示意差不多可以滚了。

包厢外,斗场内。众人在“宿竹”礼貌且不容拒绝的送请下,依循侍卫们的导引,有序地顺着“甬道”离开了“观台”。一场没人知道因由的闹剧,就此落幕。荡起的余波,久久难平。

经此一役,实际至少有一半作用是为“宿竹”个人享乐的“斗兽场”,短短几日工夫,赚下的银子超过了“凤尾竹”过去十年的总和。这钱,定是要分些给叶玄,怎么分、分多少,事先并未谈过。她知道,大战前夕,存亡之际,饶是财迷如叶玄那般,也没力气谈钱。

“不用,竹姐。我们逼着‘墨白’将决死之地改在‘斗兽场’,不是为了照顾你的生意。没同你商量就先斩后奏,更是给你惹了天大的麻烦。该是我跟你赔罪才对,怎么有脸拿你的钱呢?”叶玄望着桌上装了厚厚一摞灰票的“青檀木盒”,这一次,是真的有些感动。

“赔罪是赔罪,分赃是分赃。一码归一码。”宿竹说着,不容回绝地将“木盒”朝叶玄的方向又推了半尺,“你那‘商团’是什么状况,心里没数?”

叶玄苦笑一声,没再推让,心中记下了这份人情。只是不知…究竟有没有报还的一日。黄金,七万两。雪中送炭,杯水车薪。

他此时有些后悔,为何没有将账上仅剩的几十万两黄金全数押在青儿身上?当然,也就只是想想。那几日,他实在分不出半点心力去计较钱财。更重要的是:他心中以为的胜算,与“盘口”全然不符。这一点,无论如何,不能被任何人捕捉到一丝半缕的痕迹。

流亡日记-节选(92)

“公主,你不罚我么?”今日在后山打过架,坐在扁石上休息时,青儿怯怯地冒出一句。

我轻叹一声,凄然道:“你对我无礼,我用软鞭打你。你练功不勤,我用刀鞘抽你。可你如今…绝我血脉,我该怎么罚你?我又能怎么罚你?”我知道这样回答,会伤青儿的心。但我实在想不出更温柔的说法,我也无力想。

青儿不再说话,低着头,用手背轻轻蹭了蹭眼角。

“你若觉得有愧,答应我一件事。日后,玄儿要是练功不勤,你别督促太紧。给我存个念想。”不等青儿回答,我说完便回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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